20 Dec 2011

一札寄不出去的信(2):你的遗嘱

钟钟,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在你母亲的眼里,我们18年的生活,原来都不是一回事,原来我还是外人。

我疯狂爱着的钟钟,

你火化的那个晚上,你妹妹给我来了电话,说你母亲叫我到律师事务所去,谈关于你的遗嘱。

我说:「在你哥哥的葬礼上,我们不是都谈论了吗?」

你妹妹说:「母亲还是希望在律师前面把事情说清楚。」

我没有反对,当下就只是想躺下来,让悲伤疲惫的心有一个休息的空间。

既然老人家觉得必须做,就做吧。

第二天一早踩进律师事务所,发现你全家人都来了;你父母,两个姐妹,还有她们的丈夫;我就知道,应该不是一次愉快的对话了。

律师是你的朋友,是你家人在你的葬礼上认识的。

大家坐了下来,我把你的遗嘱交到你律师朋友的手里,他才说了门面话,你母亲就说话了。她很冷的说:你去世后,她要拿回她孩子的财产,她把她认为属于她孩子的东西一一数了出来,还说,孩子没了,她最少必须得回她应该得到的东西。

我眼泪当下来就流了出来,我连话都说不上来,只能低下头,让眼泪疯狂的流着。

到我说得上话了,我说:钟钟昨天才火化,为什么我们必须这样沟通?真的没有其他的方式解决钱的问题了吗?我们不是一家人了吗?钟钟要是看到我们为了钱的问题这样讲话,他会怎么地痛?

你姐夫还没让我喘过气来,就开始插话了。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我只意识到那是一些很难听的话。我想,要是你就坐在我的身边看到这样的情况,你也一定会很难过,很生气的。

你在生的时候,我们总是每隔一个多月就回你老家一次;你父母也每隔两个月就来我们家住上一个星期;18年下来,想想我和你们家人见面的次数还少吗?

我虽然不是很会讨好你家人,可是我也不会说错话。知道他们一直对我们的关系感觉不好,觉得你应该结婚有孩子,觉得是我让你走上同志的道路。所以,我也就绝不让他们在亲友面前感觉尴尬。

18年的相处,我们还不算家人吗?

可是,这18年的关系,看来还是不足够的,情况是很僵的:我伤心得回答不了他们的问题,他们却还是七嘴八舌的在说话。

你的律师朋友忽然发话;很严厉,很大声的对着你姐夫喊到:「麻烦你马上给我离开这里。你是和这件事情是没有关系的,你不应该留在这里。请出去!」

你家人都呆着了,你姐夫也卡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你的律师朋友再说一次:「请马上出去。」他才愤愤不平的离开。

你家人还没回过神来,律师说话了:根据你的遗嘱,我是你财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我是可以不需要把你的财产和任何人分享的。假如我愿意和其他人分享,这是我的善意。

你最喜欢的小妹发话了:她是知道你的遗嘱是把财产留给我的,她觉得你母亲也不是要逼我把钱都拿出来。由于我们之前每个月都会定时的给钱老人家作生活费,现在你离开了,老人家便担心往后的生活费。

她丈夫也说话:大家也只是担心老人家,希望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在金钱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你母亲说话也许是重了些,那是因为失去孩子的痛还在,所以,希望我不会见怪。

你母亲听到这些话,又开始哭了。

我说:我明白大家的心情,我也不怪大家说话的语气。我知道大家在这件事情上都不容易。我只希望,大家可以好好的,像一家人地好好谈。我相信钟钟就坐我们身边,我不想让钟钟看到我们为了钱而闹到这样的场面。

我继续说:虽然钟钟把钱都给了我,可是家里要钱,我还是会把钱分出去的。

我让你家人把他们要的数目说了出来,我把能给的,都给了。

走出律师事务所,和你家人道路别,安慰你父母,让他们别再伤心。可是,在回我们家的路上,眼泪就没有停止过地往下流。我想,你在我身边看着我这样难过,你也一定很伤心。

可是,钟钟,你离开就已经让我够伤心了,我还必须面对你离开后所留下的,没完没了的事物。每一次处理这些事物,你离开的伤痛就又被掀开一回。

你离开后,你留下的钱便变成我必须面对的最大伤痛了。我必须不断的到律师楼去,然后是法庭,把你名下的一切财物转换名字。就只是这个程序,就花了半年的时间。

还有商业注册局,退休基金局,银行,保险公司等等,都好像是没完没了的事。

你的律师朋友说了,要不是因为你立了遗嘱,我的情况会非常的难搞。加上你在生的时候,我就从来不管钱的事。钱总是都丢给你,而你又把我们的钱理得妥妥当当的。

要不是你立了遗嘱,我可能连我放在你名下的钱财都再也不是我的了。当然,我还能继续工作,生活也还是不会成太大的问题的。可是,失去你已经是够让我伤痛,还必须为钱的事情烦,就更不容易了。

你母亲在你去世后一个月忽然来了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她的那笔钱。

我说,手续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律师之前就说过需要半年的时间。要是她还是要知道更进一步的详情,可以给律师楼打个电话,他们会有最当下的进展。

你母亲说:「我怎么知道律师会不会骗我,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当然就帮着你咯。」

我在电话的另一边就流下了眼泪。

钟钟,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在你母亲的眼里,我们18年的生活,原来都不是一回事,原来我还是外人。

我不怪你家人,就算你母亲说了这些话,我也不怪她。她始终还是乡下人,而且还是老一辈的,让她了解我们的关系还是有困难的。他们能够做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出声,就已经很好了,还能再强求什么?

让我最感动的是你妹妹和妹夫。他们总是担心我会做什么傻事,总是担心我会为了钱的事把自己挨坏了。每次来电,都叫我别太伤心,别累坏了。接他们的电话,却又让我更加伤心,因为这让我更加的想你。

前两个星期,终于把一切跟钱有关系的事情都搞定了,心情也平定了很多。假如要说怎么感谢的话,说真的,钟钟,真的感谢你在10多年前,坚持我们必须把遗嘱都做好,让我在你走了之后,在我极度悲痛之余,不需要再为钱财的问题,把自己推到另一个更高的伤痛点。

谢谢你,钟钟。虽然你都走了半年,我还是一样疯狂的爱着你,想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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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按:
与Fridae专栏作家大潘相爱18年的伴侣钟钟,今年初因急症骤逝,此文为大潘在多月后心情平伏时写下的文章。大潘与钟钟相恋同居的生活点滴,纪录在大潘早前写作的「我和钟钟的故事」系列文章,曾在Fridae独家发表,请进入文末连接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