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大醫院站二號出口,一條繽紛的人龍從面前緩緩走過,他們手上舉著大字報標語、揮舞絢麗旗幟,你知道這是一場有訴求的遊行,但卻又比印象中的社會運動活潑了些,捨不得閉上眼睛,害怕漏看什麼出乎意料的驚喜。
今年是同志大遊行第九年,一如傳統,遊行依據彩虹旗的顏色將隊伍分為紅、橙、黃、綠、藍、紫六個顏色,每種顏色具有其代表的價值和支持團體。我們常以光譜歸類不同理念的人們,同志社群更是如此,彩虹旗中不同顏色正暗示這群人想法不一定相同,而「對同志友善」是遊行中的最大公因數。
你可以在同志大遊行中看到提倡同居伴侶法的團體,不遠處是穿著泳褲的水男孩們,正驕傲地展現自己鮮明的肌肉曲線;再往前走一點,支持同志的基督教團體吶喊著「上帝愛同志」。打扮妖嬌俏豔的人們散落在隊伍之間,個個大方地擺著pose,接受人群與鏡頭的凝視。他們的性別,難以區分。性別議題是遊行的重點,但你是什麼性別,卻似乎不怎麼重要。撇開這些顯眼的扮裝者,更多更多的參與者沒有標語,也沒有絢麗的著裝,他們緩緩的跟著遊行的隊伍走著。他們或許(不)是同志,時而隨著隊伍歡呼,時而舉起相機與身旁同伴自拍,但又分不出他們和一旁路人有何差別。
遊行隊伍轉進凱達格蘭大道,活動舞台豎立在群眾面前,擋住望向總統府的視線,彷彿這座舞台才是同志們的權力中心。一個個學者與團體代表接連著登上舞台,激昂地鼓勵台下群眾,環顧四周,遊行人群佔滿八線道的凱達格蘭大道,有力地回應台上的口號,不禁單純地覺得,任何的歧視只要在眾人努力下,都能被擊潰。
聽聽他們怎麼說
一年一度的同志大遊行,訴求是什麼?同志們為什麼(不)參加?我們邀請到兩位同志朋友,和我們分享他們對同志大遊行的看法。
男同志>
小明>
大三>
問:身旁的同志朋友都會參加遊行嗎?
小明:對大多數同志而言,同志大遊行是一場重要且盛大的活動,朋友們會在這天一起聚會。而在這一天,大家也可以自在地在路上牽手。
問:平常在路上手牽手很難嗎?
小明:平常的時候,牽手會是一種障礙,擔心別人的眼光而戒慎恐懼,自己會給自己壓力。但在大遊行中,就能夠很自在、很放鬆地牽著手,實踐異性戀們平常視為理所當然,但對我們卻會不安的行為。
問:很多人對同志大遊行的批評是,每年花這麼多錢辦活動,結束之後社會也不見得因為這個遊行就對同志更友善一點,為什麼還要「浪費心力」?
小明:「看見」本身就是很重要的事情,讓一般民眾知道同志是存在的,以及還有很多很多人關心性別問題。而同志大遊行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唯一一天的性別運動,平常就有很多組織在努力了,這個場合讓大家聚在一起,知道自己不是孤軍奮戰。對於許多投入性別活動的人來說,能在遊行中獲得鼓勵,有助於未來繼續堅持努力下去。而遊行對於同志本身來說,也是一件很溫馨、自在、有歸屬感的活動,對很許多同志而言具有重要意義。
問:扮裝奇特的同志是否會影響大眾對同志的觀感,這好像是每年PTT 甲版都會有人提出的質疑?
小明:這也是種被「看見」的過程。同志族群裡面也存在許多差異,例如跨性別者、酷兒、認為SM 不該被污名的人等等,這些人有些並不被「主流的」同志社群接受。有些「主流的」男同志會試圖讓異性戀男生們接受自己,而反過來「指責」其他更娘的男同志。這其實很弔詭,因為同志在過去也是不被社會主流接受的一群人(可能現在也還不是),批評非主流的同志,是不是過去主流社會壓迫同志的重演?
另外,其實當天九成的同志打扮得很平常,只是媒體捕捉的畫面都是扮裝的同志,這一部分才被放大,強化了社會對同志族群的刻板印象。不過現在越來越多路人會在旁觀看,應該還是可以看到同志社群內部多元的面貌。這也是遊行的一個重要功能之一:讓大家知道同志也是有各式各樣不同的人。
問:你覺得台大是一個性別友善的地方嗎?
小明:不能因為台大有積極的性別相關課程和社團,就覺得台大沒有性別歧視、性別刻板印象的問題。有些人支持性別議題是基於政治正確,而非真心支持。性別偏見仍然存在於校園中,例如當兩個男生騎腳踏車雙載,被載的那個可能在玩吧,就抱住另外一個男生,結果就在活大前面被一位學生很大聲地罵「死gay !」在台大裡面可以勇敢地、振振有詞地討論性別議題,但出了社會可能就沒有這個條件了。
女同志↓
胖踢↓
大四↓
問:今年為什麼不參加遊行?
胖踢:去年跟前年有,今年沒參加。大一的時候才開始對LGBT 有認同感,而對於一個剛發展出認同感的人來說,參與這種場域感覺起來蠻重要。去年強調同志的政治力,許多團體提出明確的政治訴求,而像今年就比較偏向嘉年華,失去政治性。我覺得每年的遊行內容幾乎都一樣,口號和主題也差不多,讓人有點冷感,因為就算不去也知道發生什麼事。媒體注目的也是那幾個族群,水男孩、SM。我認識的一些朋友參加同志大遊行,隔天回到現實社會中可能覺得更空虛,昨天彷彿只是一場夢而已。
問:看來妳對於遊行有些批評?
胖踢:如果只是嘉年華的話,就沒有什麼政治力;但我也並不覺得它沒有意義,對平常無法出櫃或自我認同不清楚的同志是的確蠻重要的。但是遊行容易讓人缺乏想像力。好像要數誰參加過幾次遊行、投入運動的歷史,才更具有發言權,更有說服力。這是一個限制,我們何必以「有沒有參加熱線、運動」來作為一個同志有沒有努力過生活的指標?遊行有時候讓人對「怎樣才能讓同志更好」的想像力太侷限。
問:女同志在遊行中的情況?
胖踢:同志大遊行中,男同志比較活躍,大家看到的也較多是男同志。去同志大遊行的拉子很少,這跟女同志的生態有關,也牽扯到女性本身的問題。女性從來是不被鼓勵戰鬥或說話,大多數女性不太喜歡在公領域表達意見,而女性的生命經驗又不教導她們去做這些事,結果就是女同志常常不現身。大部分的女同志就算感到被歧視,也只會縮回自己和伴侶的圈圈裡,關注的範圍比較著重在自己的生活而已。
問:妳認為如何可以使遊行更有效益?
胖踢:我覺得可以發遊行的邀請函給所有政治人物,立委甚至是總統,再把被拒絕的原因公開出來。或者是發函給各國小、國中,藉此可看到更多非圈內人對同志的看法,增加更多對外界的對話,而不全然只是在圈內畫彩虹,把界線劃分得那麼明顯。或者也可以在街頭拉路人一起走走看、發傳單啊……讓更多人透過遊行認識同志,別讓媒體單方面形塑同志形象。
遊行‧採訪後記
老鷹合唱團的名曲Hotel California 有句歌詞是「This could be heaven and this could be hell. 」最初,遊行現場給我的感覺亦如是。天堂是與同一陣線的人們緊緊相攜,肆無忌憚地揮霍笑靨;地獄是當我懷疑,歌舞昇平或許標上了有效期限,這不過是偶爾合法的沉醉。
但這屬於參與者的求好心切,問題是對於觀者而言,意義是什麼?
你看見媒體特愛逼近鏡頭的水男孩,熊族,看見彩虹的圖騰氾濫(儘管背誦不出顏色代表的
暗語,但你接收了繽紛)。你看見女孩子比較少(有點納罕為何),你看見奇裝異服彷彿異國的萬聖節(幸好沒來找我要糖果!),看見同性別的人們摟腰搭背(你不一定承認那是正當的親愛,但至少是某種程度的血肉相連結)……
無論你看見了什麼,重點是,你「看見」了。
遊行是個可愛的陷阱,當你碎碎唸唸著的時候,它其實已擄獲你的眼神。
你原先以為遊行等於一羣人耗磨整天的光景,在街上開不受歡迎的派對;但事實上,遊行可能是這樣子的:你看見它、習慣它、甚至思考了一點點,結果從此又多了一小羣人,願意去凝視世界上另一羣人的起落與生滅。
同志大遊行對許多人來說是一個原點,卻也帶出一條線。在絕望之前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
我該換個說法了,This could be hell but this could be heaven.
本文原載:《花火時代》創刊號 2011 年11 月19 日發行;攝影:高世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