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縱身跳下,帶著一身怨氣……
從13樓到地面,不過短短幾秒鐘。是否有過猶豫、遲疑、後悔,或者不甘?我們不得而知。她如鐵錘一般砸落至一棵樹下,當場斃命。時間就此定格在了6月15日凌晨5點,那具自認為背負了「太多的謊言與欺騙、太多的懷疑與猜忌、太多的嘲弄與顛覆」的軀殼終得以解脫。
她叫羅洪玲,今年31歲,系四川某高校外國語學院的韓語老師,剛考取博士研究生。自殺前的2個小時,她連發6條微博直訴自己的無知與疲倦。同時,也在自己打算與這個世界決別之時,吐露出內心積壓已久的恨意:「在我最後的時刻,請讓我破功詛咒你:畫皮落盡,一世孤單!」
被詛咒的那個人,是他的丈夫程某。當晚,他們曾在一起商量離婚事宜。
這原本只是一條普通的自殺事件,但隨著翌日武侯公安分局率先在其微博上披露羅洪玲的「同妻」身份,一個「隱忍多時」的族群遂被推至公眾面前。同妻,按照百度百科的解釋,意為「男同性戀的妻子」,一個比同性戀更加弱勢、更加隱秘的群體。他們是傳統文化的犧牲品,是現實生活的邊緣人,他們一直在隱忍,一直在隱忍……即使被男同性戀者騙婚,也不得不在日常生活中隱藏丈夫的「性趣」,忍受婚姻的煎熬。同妻之殤,究竟是誰之過?拷問的不止是騙婚者的良心!
追問「同妻」之死
羅洪玲的死,來得毫無預兆。父母不相信,朋友不理解,學生不接受。據羅洪玲的朋友,微博名為「李林零一六九」的網友所述,羅洪玲曾在一個多月告訴過她,這段不幸的婚姻令其產生過輕生的念頭,終究因為放不下世俗間的一些東西而選擇放棄。那麼又是什麼讓羅洪玲改變了想法,將之「推」下了窗台呢?
「同妻」羅洪玲的抉擇
就在羅洪玲自殺前一天,她給遠在重慶老家的母親打去了電話,說她想要離婚。這已經不是羅洪玲第一次提及「離婚」之事了。早在兩個月前,羅洪玲趁老公程某洗澡之時,翻看了對方的手機短信,就已經產生了此種念頭。羅洪玲發現,老公曾頻繁地與上海一鮑姓男子互發曖昧短信。那些她渴望已久的關懷,例如下班時的短信告知、下班後的言語關懷、閒暇時的主動聯系等,卻都應驗在了另一人身上。那人,還是一名男子。
羅洪玲的世界崩塌了。一直以來,她都將丈夫的冷淡態度歸咎於新婚的磨合,責怪於自己的吸引力不夠。她想過改變,甚至還去論壇詢求過維持婚姻幸福美滿之術。即便曾有多名網友在回帖中一口咬定他的老公是個GAY(男同性戀者),羅洪玲也不以為然,並且力挺丈夫,稱其「取向問題基本可以排除」。可是,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老公仍舊在下班之後首先選擇了健身房,獨留羅洪玲在家品食著一桌飯菜的寂寞。
羅洪玲與丈夫程某原是高中校友,不過此前並無交集。去年夏天,在雙方共同好友的撮合之下,兩人走到了一起。用羅洪玲的話來說,她當時的感覺就是「天雷勾動地火」、「種種契合」。交往半年不到,兩人就扯證了。
事實上,就在扯證前5天,初感些許端倪的羅洪玲就曾提出過分手。不過,一想到程某曾坦承過自己的雙性戀身份和其悲慘出身,再加上後者的指天發誓「真愛」自己,羅洪玲也就服了軟,上了道。卻不想,他們的婚姻生活只能維持5個月零9天,最後還是以羅洪玲的自殺作結。
「博士」羅洪玲的自救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一個剛考取了博士研究生的高級知識分子為何會選擇這樣極端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在愛白成都青年同志中心的主任雷剛看來,這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由於我國性教育問題的缺失。
根據羅洪玲在晉江論壇的發帖信息顯示,她不僅有在論壇上求助,還找過閨蜜、父母訴苦,看過婚姻諮詢師和心理醫生。不過以上這些人等出於各種考慮,都沒有給過她有效的幫助。閨蜜說她想太多,因為他們覺得程某很好,很愛她;父母勸她不要意氣用事,因為他們覺得「大齡離異女」的身份不好。面對各種疑慮、糾結、煩擾和苦尋無果的錯綜交織,羅洪玲患上了抑鬱。她也曾主動尋求心理醫生的救助,不想後者卻給出了一個可笑的答案——「也許你老公的抑鬱情緒更嚴重」。
羅洪玲還能怎麼辦?那個住自己的出租屋、刷自己的銀行卡、用自己送的iPhone與其他男人發曖昧短信的「丈夫」已經讓羅洪玲滿心傷痕。前者甚至還可以一邊說著情話表真心,一邊又登著Jack’d(同性社交網站)約砲友!萬般求助無果之後,羅洪玲選擇在闊別三個月的原帖中揭露謎底真相,尋求陌生人的慰藉。可是,讓羅洪玲沒有想到的是,換來的卻一條條冷嘲熱諷、言語穿心的回帖。也許,就連那些「無心」的跟帖人也不曾會想到,就因為自己的一句「肺腑之言」,而給「羅老師之死」關上了求生的門窗。
「應試教育」下羅洪玲的悲劇
當羅洪玲以生命之重祭奠「同妻」之痛的時候,許多人都在謾罵那位「騙婚者」的薄情寡義。甚至,還將這份「罪孽」禍及整個男同性戀族群。可是,再往深層次考慮。羅洪玲在已經得知對方的「真實身份」以後,仍然心存僥幸,認為自己可以改變對方,這也是我國對於性傾向認知的性教育問題的嚴重缺失。
「就連婚姻諮詢師和心理醫生都沒能幫到她,說明我們這個社會對於同性傾向者的認識還缺乏基本的了解,對於性教育的推行力度還不夠大。」雷剛曾不止一次以「同妻」女博士的自殺叩問中國的性教育現狀,無論是在電視台的訪談中,還是與我們的對話中。「同性性傾向是不可選擇、不可改變的,那是先天決定的!這已經被大量的科學研究所證實了。為什麼還有太多的人誤以為曉之以情甚至去結婚,就能軟化、改變他人的性傾向?」
為此,我們採訪了成都大學師範學院的胡珍教授,她說:「羅洪玲的悲劇既是我們傳統社會性別文化影響的悲劇,也是我們的整個教育系統缺失性教育的悲劇。我國傳統文化中對男性的社會性別角色規定:『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使得父母都把兒子當作『傳宗接代的工具』,兒子的『同性戀』無異於忤逆不孝。在親情和外界輿論的壓力下,許多男同只有『被迫結婚』。其結果,既傷害和背離了男同自己的情感,更讓那些『同妻』成為犧牲品。如果我們的性教育能早一點引導孩子們的性別認同,教育孩子們尊重自己的性選擇,為自己和他人的情感負責任,從小教育孩子們尊重每個人的選擇,包括性選擇,那麼,像羅洪玲這樣的悲劇就會避免。」
她還說,去年,教育部又下文要求在大學生中開設性心理健康的課程,可是,在四川省七、八十所高校中,目前開設了性教育公共選修課的學校不足十所。同時,胡珍也特別指出,與學校的「保守」態度相反,高校學子卻特別歡迎性教育課的推行。「同學們不僅選課積極,還少有逃課。此外,我們也有在日常教學過程中納入『同性』話題,學生的接受程度都很高」。
「在一輩子最好的時候 我卻嫁給了一個同性戀」
每個人都有渴望享有幸福的權利,卻不是每個人都有掙脫困境的勇氣。即便遭受錯位的婚姻,深受煎熬,她們的苦痛、恥辱、憤怒卻都選擇隱忍在心中。她們就是「同妻」——男同性戀的妻子。她們懷著對幸福的無限向往步入婚姻,卻不想收獲的只是一地狗血。
當「同妻」羅洪玲從自家窗台跳下之時,所有的欺騙都已可「定罪」。如果你還是覺得那一句「我居然敗給了一個男人」略顯嬌柔造作的話。那麼,當「同妻」小雯在央視《新聞調查》欄目中意味深長地說出「這人啊,就是一輩子應該是最好的時候,我卻嫁給了一個同性戀」這話時,是否足以波動了你的淚點?
無性、無愛的婚姻,一走一輩子
目前,在所有關於「同妻」話題的電視節目中都會出現一位老人的身影,她叫翠玉荷。面對閭丘露薇的鏡頭講述自己故事的時候,她已經67歲了。那也是她唯一一次於媒體前的曝光。
翠玉荷出生於1944的天津。通過工作,與現在的丈夫相識相戀。8年後,兩人成婚。婚後,本就「不親近」的兩人更加疏遠了。可是,直到翠玉荷40多歲後,她才開始正視兩人「無性無愛」的婚姻生活。一方面,丈夫對自己冷淡似冰。即使是女兒出生之時,丈夫也沒有守在身旁,盡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之責。另一方面,丈夫經常會帶各種男人回家留宿。有同學的弟弟,有共事的朋友,丈夫甚至還會給他們自己不曾擁有的關切與照顧。翠玉荷也想過要改變,不過她錯誤地以為都是自己的不好。一次次的努力,換來的卻是一次次的疏離。翠玉荷放棄了,她只得在朋友、同事面前演一出恩愛戲碼,以掩飾自己婚姻的不幸。
後來,翠玉荷上網結識了吳幼堅,一位同志母親。後者在看過翠玉荷寫來的信件之後,就馬上斷定翠玉荷是一名「不知情的同妻」。翠玉荷,一個伴隨著新中國成長的老人,何曾聽過「同妻」一詞。她思來想去,終於給自己這四十多年「無性無愛的婚姻」定了調——一切都是因為她嫁給了一個男同性戀。
「我就該站出來,不再有我這樣的人!」即使背負再多怨恨、再多恥辱,翠玉荷也沒有選擇離婚,有對丈夫的同情,也有對女兒的牽掛。但同時,她也站出來講述自己的故事,她想要通過自己一生的悲劇來警示世人對於「同妻」的關注和理解。
一個人的問題,一家人的欺騙
從不斷的調查了解中記者發現,「同妻」的數目龐大,年齡各異,並且她們各自選擇隱忍的原因也不盡相同。不過,也有一部分「同妻」,她們勇於掙脫婚姻的「枷鎖」,卸下身心的疲憊。
25歲的小莫,最近終於和自己的丈夫離婚。回想那段痛苦的日子,小莫很堅強的說:「還好我都挺過來了,現在又能重新開始生活了。」想來很可笑,小莫說自己和前夫認識11年了,卻從不曾想到他會是同性戀者。更想不到的是,這麼多年的相處,即使沒有愛情,也早該如同對待家人一樣的前夫,在婚後盡是對自己拳腳相加。婚前的甜言蜜語,現在想來全是假象!
小莫和前夫原是校友,來往不多。大學畢業後,前夫一日突然在QQ上問起小莫的近況,聊來聊去,小莫覺得這個以前不太熟悉的同學好像喜歡自己。果然沒多久,前夫就表白了,兩人順理成章的走在了一起並步入婚姻生活。
公公婆婆似乎很是喜歡小莫這個兒媳,婚禮辦得好不風光。然而沒多久,小莫就感覺到事情不對,前夫新婚階段就不斷藉口加班、晚歸,平日裡一不順心就對小莫一頓大吼大叫。發展到後來,更是是動手動腳。最嚴重的一次,小莫甚至還被打落了牙齒,打變形了肋骨。這些身體上的創傷都還可以愈合,就如同小莫一再寬慰丈夫的心。可是,心理上的創傷卻難以磨滅。每當前夫毆打她時,公婆卻在隔壁房間視若無睹。後來,小莫才知道前夫一家早就默認了他的性傾向,卻為了面子犧牲了她一生的幸福。「這是欺騙,聯合起來的欺騙!我絕不能讓他們得逞!」小莫提出離婚,前夫一家自然很是反對。除此之外,就連小莫的家人也不能理解。不得已,小莫對自己家人說清原因,並且向法院提起訴訟。
本文原載:《華西生活週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