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同性婚姻法在中国实施的日子指日可待，那样即便是部分人群丑陋自私的人性并无改变，许多悲剧是不是也能避免上演？」即使生前为同性恋者所累，罗洪玲也还在死前发出了这样的呼吁。


根据凤凰卫视在今年2月份《走读大中华》栏目中所给出的数据，中国内地目前处于性活跃期的男同性恋大约有2000万人，其中80%会进入婚姻或已经在婚内。由此推算，中国的「同妻」数量已经在1600万名以上。

著名性学家李银河曾说过，每一位同妻所经历的婚姻，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全都是一场凌迟的开幕与幸福的终结。而这么多个正在不同程度地承受婚姻之痛的鲜活个体，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却都默不作声，选择隐忍。以致于这个社会在为弱势的「同性之爱」寻求宽容之时，忽略了同性恋们之于更加弱势的她们的伤害。


一个「彷徨者」的自白

小江，70后人，现居成都。结婚多年，与妻子育有一女。日前，他已经向妻子「出柜」（坦诚自己同性恋的身份）。

华西生活周报：你在结婚前，就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身份了吗？

小江：不能确定，但是能感觉到自己的特殊。10多岁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自己跟别人的不一样。不过，上个世纪80年代末丶90年代初的时候，大家还没有那么开放，性还是个比较忌讳和隐私的话题。并且我生活的环境也比较单纯，工作前没看过任何纯色情的东西，对同性恋也不是很了解。那个时候，大家普遍的认识是，「同性恋是一种病，一种精神上的疾病，男男之爱是变态，是很不好的行为」。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华西生活周报：当初，是何种原因让你决定走进婚姻的？

小江：我是30岁结的婚。其实结婚前父母也并没有给我很大的压力。我选择结婚的主要原因的是：1. 那时自己年龄也不小了，周围的朋友绝大多数都结了婚。慢慢的，自己也觉得孤独了，也觉得自己该结婚了。2. 虽然以前也谈过几次恋爱，不过都无疾而终。我一直认为婚姻是终身大事，我是要找个彼此相爱，能过一辈子的，不愿意将就找个人就结婚。那时候，我认识了我现在的妻子，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

华西生活周报：你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属于「骗婚」吗？

小江：我不认为我的行为属于「骗婚」。因为我当时并不确认我自己是同性性倾向，我在婚前没有发生过同性性行为，并且结婚时也没想过以后要去找同性爱人。我当时结婚的目的比较单纯，就是想通过婚姻让自己变成和周围人一样的直男（异性年男人），像大多数父辈们一样相濡以沫过一辈子。况且，我当时真的很爱我的妻子，是真心想和她过一辈子。

华西生活周报：又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对妻子和家人出柜的？

小江：2000年后，随着因特网的普及，我才从网络上了解到为什么我会喜欢男人。但在很长时间，我在心底还是不能认同自己。不过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在网络上看同志网页，进同志论坛了。2006年，我注册了一个同志交友网站，认识了我现在的同志爱人D。他是真心想和我做朋友。我们通过电邮联系，聊些工作和生活中的事。随着相互了解的加深，我们都确定对方就是那个值得自己相守一生的人。与此同时，我也愈来愈认同和接受我的同志身份。我不再认为作为同志是件很羞耻的事情。最后，D来了成都定居，我认为不该让我的妻子蒙在鼓里，更不能欺骗她，所以我们就一同去跟我的妻子出柜了。


「同妻」自知不自救

很多时候，当「同妻」得知丈夫的真实性取向之后，她们会深陷痛苦的纠葛之中。首先，「同妻」们通常会感叹于命运的不济，追问为何这种不幸要落于自己身上。其次，她们会思前想后，考虑父母，顾虑孩子。更有冥顽不明者，甚至还在妄想改变另一半的性取向。

为了更好地了解「同妻」们的所感所想，记者通过微博与同妻志愿者Ruby取得了联系。作为一名前同性倾向者的女友，Ruby能够感同身受「同妻」之殇；作为一名同妻志愿者，Ruby曾与许多「同妻」有过接触，了解她们的想法与顾虑。在Ruby看来，「同妻」的产生是由于她们对于同性恋族群的不了解，「同妻」的悲剧则是源自于她们的顾虑太多。

记者与同妻志愿者Ruby的对话：

记者：通过你与她们的接触，难道她们在婚前的交往过程中都没得怀疑过对方是GAY吗？

Ruby：很多「同妻」在婚前都产生过困惑：为什么对方对自己不冷不热，可有时候又表现得关心体贴？但是她们不会往性取向这方面想，通常都是认为对方性格所致，或者觉得是自己缺乏吸引力。我认识的同妻都是在婚后发现老公是同性恋的，而且是因为有确切的证据，比如发现老公和男人的暧昧短信，视频聊天。

记者：你觉得，他们没往那方面想，是不是因为她们所接收的信息量太少了，或者是根本就不了解同性恋这个群体？

Ruby：是的，因为一般人都对这个群体都不太了解，会认为同性恋离自己很遥远。

记者：当她们发现男方是同性恋之后，找你求助。她们的主要困惑是什么？难道还在纠结离不离婚的事？

Ruby：有部分同妻即使发现老公是同性恋之后还是选择不离婚，主要是考虑到孩子的成长问题，还有就是担心年龄大了，再婚比较麻烦。

记者：在你接触的已经生育有小孩的家庭中，「同妻」在发现老公是同性恋之后，能够坚定地选择离婚的多吗？

Ruby：不多，和我关系比较熟的「同妻」中，有四个是已经有小孩的了，其中三个都选择不离婚。只有一个选择了离婚，不过她年龄比较小，是85后。

记者：当有「同妻」向你求助时，你一般会怎样劝慰？

Ruby：我们会劝她们马上离婚，就算是已经有孩子的家庭。因为父母的关系是否融洽对于孩子的成长也是很重要的，继续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对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而且孩子很容易从小就非常自卑的认为，父母关系的恶化是由于他的出生而造成的。

记者：那她们都听劝了吗？

Ruby：因人而异，有下定决心离婚的同妻，也有继续留在痛苦的婚姻中的。

记者：还有个疑问，男同与「同妻」在婚后会有性生活吗？当被揭穿了真实身份以后呢？

Ruby：大部分已婚同志出于愧疚心理，还是会和妻子有性生活，但是频率很低，而且都是出于应付，所以不可能很和谐。此外，由于被隐瞒婚外性活动等原因，同妻也是一个容易被ＨＩＶ感染的人群，我有认识被感染的「同妻」。不过，我觉得同妻的痛苦更多是来自心理上的。

记者：心理方面的痛苦，比如说？

Ruby：因为老公是同性恋，就说明自己只不过是他用来敷衍父母丶逃避压力的工具，她们会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很没有尊严。很多同妻都受过很严重的心理创伤，我自己曾经也得过抑郁。

记者：一旦那些不知情的「同妻」发现丈夫是男同性恋，她们该怎么办？

Ruby：我觉得现在的同妻组织就是帮助同妻走出心理阴影的一个平台，因为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很难体会这种痛苦的。我们希望能让她们感觉到，她们不是一个人。所以我们建立了几个同妻QQ群，大家互相安慰鼓励和自己有着相同经历的人。


法律缺失丶社会歧视丶不平等待遇和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

「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同性婚姻法在中国实施的日子指日可待，那样即便是部分人群丑陋自私的人性并无改变，许多悲剧是不是也能避免上演？」即使生前为同性恋者所累，罗洪玲也还在死前发出了这样的呼吁。

在我国，同性恋婚姻合法化还相对比较遥远，可是对于「同妻」权益的保护也未有相关议题。根据我国《婚姻法》第四十六条规定，有下列情形之一，导致离婚的，无过错方有权请求损害赔偿。其中有一条是关于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的。不过，根据《婚姻法》的司法解释，这个『他人』仅仅是指异性，而且还有「同居」二字设限。

既然在法律上不被认可，在社会中就更加难以被理解。即便是已经承认同性恋婚姻的美国部分地区，由于极端宗教派系的鼓吹，反同性恋的示威游行也时有发生。在中国，同性恋者更被视为「变态」丶「恶心」的代名词，他们不仅在工作中遭受不平等待遇，还在生活中倍加受辱。即便是待他们最亲的父母，也很难理解他们的「性取向」，认为那仅仅是一时的「突变」，是可以通过他们所给予的爱与关怀来改变的。爱白成都青年同志中心一直致力于通过科学研究说明同性性倾向是不可改变的，其中心主任雷刚告诉记者：「大量科学研究证明，性倾向是不可选择和不可改变的。无论是『同妻』，还是同性恋者的父母，都不可能在后天改变同性恋先天的性倾向选择。停止逼婚的文化，尊重男女同性恋丶双性恋丶跨性别这样的性少数群体的生活，是社会必须学习的一课，否则悲剧还会不断上演。」



同性恋是社会中的少数边缘群体。而这个群体中的一部分人，出于社会与家庭的压力丶逃避与遮掩的需求，自私地走入了异性婚姻，同时也「制造」出了一个更加弱势的群体——「同妻」。对于「同妻」，李银河将之总结为「一个最富中国特色的现象，是在世界任何其他国家都很少见到」。因为其他国家的同性恋者或者独身，或者与同性同居，或者与同性结婚，很少进入异性婚姻。「造成这种区别的原因是中国文化特别强调结婚和生育，到了强迫症的程度。」

雷刚也很同意李银河的以上观点，并且引用了爱白成都青年同志中心所掌握的数据向记者说明。「在中国，有80%以上的男同性恋者由于不堪忍受来自家庭丶社会的逼婚文化，以及为求生存等原因，而与女性结婚。我们谴责这样的骗婚者，并呼吁更多人一起来反对这种懦弱丶欺骗的行为。」在雷刚看来，要想从根本上减少，甚至根除「同妻」的产生，得先从消除同性恋歧视，让他们获得平等的就业权丶生存权开始。只有当同性恋走出了社会的「不公平待遇」，获得了家人丶朋友丶同事的理解，他们才不会「被逼无奈」去选择「伤害」普通的异性恋们。同时，爱白也在全国率先发出了第一份关于「同妻」丶「同夫」问题的立场文件，表示不认可同性倾向者的「骗婚」行为。同时，他们也号召同志群体对受害者提供道义上的帮助，推动社会对于同志议题的宽容与理解。


结语：可以爱，但请不要欺骗

我们一直都知道，由于受传统思想的影响，还有社会压力等因素，同性恋一直得不到很公平的对待，他们是一个边缘和被漠视的群体。然而现在，随着「同妻」这个群体浮出水面，我们认识到她们是比同性恋者更加边缘和弱势的群体。她们所面对的不仅仅是无性无爱的婚姻丶冷暴力丶家暴，还有可能感染艾滋病的风险，以及为了孩子不得不委屈一生，牺牲自己的幸福。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生来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不管你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也许今天，同性恋还不能得到世人广泛的认同，但我们可以看到社会的进步，不再「谈gay色变」，越来越多人开始在为同性恋者争取更多的权益。但是「同妻」呢，她们的痛苦呢？更多的时候，她们只能找到同道中人互相安慰丶互相取暖。要解决同妻的问题，也许最好的方法就是鼓励每一个人去自由享有爱的权利，找到自己真心相爱的人，而不是为了掩饰，为了其它目的而去欺骗另一个无辜者，让大家都能在爱里，找对自己的位置。


本文原载：《华西生活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