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出席讲座的听众近一百人,不少人积极发问,讨论气氛融恰。
这个讲题原本是陈博士在去年9月打算开讲的题材,可是当时官方因内容敏感而拒发准证,讲座因此被迫取消。新加坡总理随后宣布今后室内举行的讲座可豁免申请准证,使得这个讲题在新加坡得以重见天日。
陈崇骐博士1994年开办盛名一时的新加坡网上社群(SinterCom)论坛网站,让对向来谈论时事不甚积极的新加坡人有了一个完全开放的议论时局的网路平台。陈博士当时还在台湾大学修读中国文学硕士课程,他之前在剑桥大学考获电脑科学双学位。
虽然SinterCom网站并不属於任何政党,2001年新加坡官方媒体管制部门却要求该网站注册为政治网站,陈博士据理争取豁免不遂,只好关闭网站。
现年42岁的陈崇骐博士目前是非牟利剧团必要剧场的主席,拥有美国史丹佛大学汉学博士学位。
Fridae: 你这次的「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同性爱」讲座,对同性爱违背亚洲价值观的说法提出质疑。你还从中国古籍和文献中探索同性爱的记载,来证明同性爱是亚洲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甚么促使你钻研这个题材?
新加坡人对同性爱的误解很深,我常常一再地听到同性爱是违反亚洲价值观的说法。不过如果你对中国传统文化作一些了解的话,就会知道,在宋朝以前,同性亲密的行为是不会触犯任何法律或社会禁忌的。
宋朝的那些法律也不是因为恐同,而是为了抑制男娼盛行的风气,而从这点你就可以看出当时男人之间的同性爱有多普遍。
中国最早出现恐同心态的时间,应该是在和西方有了接触之后。恐同是由西方帝国主义者传入中国的。
在21世纪这个中国和亚洲崛起的时刻,我们也是时候该认清西方帝国主义者所残留下的错误思想,再度和真正属於亚洲传统文化和价值的智慧和宽容重新接轨。
Fridae: 用华语进行这次讲座有甚么意义吗?
我所引用的材料,很多来自中国古典文献,所以用华语表达当然最理想。我也不必作大量的翻译。
此外,我知道虽然整个中文世界(两岸三地)在过去十年来已经进行了大量的关于同性恋的公开讨论和研究,很奇怪的是,新加坡的媒体几乎从来没有报导。用华语演讲也是为了尽一点力去填补这个巨大的资讯真空。
Fridae: 虽然中国、印度、日本和中东的历史文献中,都记载了同性爱和同性性行为,不少亚洲政府和民间都经常把它指成西方的舶来品。是甚么造成的呢?这对今天亚洲的同志们有怎样的影响?
同性爱在所有人类的社会,在历史的任何时刻,都是存在的。世上没有一个国家或地区可以说同性恋是他们的发明。不过西方社会倒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宣称他们发明了一样东西:就是恐同症,一种非理智的,对同性亲密关系的恐惧。
在欧洲和美国殖民主义者扩张版图的年代,还有后来亚洲人一窝蜂地崇洋媚外以追求现代化的日子里,恐同症就藉机悄悄地随著西方文化的入侵而被融入亚洲人的生活中。
新加坡是一个移民社会,当初来这里定居的,不外是些商人和苦力,文人学者并不多,人们难免和自己的先祖文化开始脱节,而且还把英国人的文化和价值当成了所谓的「亚洲价值观」。
结果在20世纪后期,当西方正在拚命摆脱不合时宜的陈旧思想的时候,患了文化集体失忆症的新加坡,又反倒把他们在鼓吹的宽容和兼容多元的观念,当成是西方颓废的歪风。
这种一错再错,误认宗祖的悲哀,就这样把亚洲人和自己丰富的文化遗产中的那种尊重和接纳多元形态的思想划分开来,而且在不同的族群中灌输了偏执、对立的观念。
不过话说回来,我必需强调,我并非提倡回归中国的传统价值观,因为那是农业社会的产物,有很多已经不适合现代的社会了。我打算做的是,揭开对中国文化和价值观的迷思,这样它才不会被人用来散播和维护恐同症的心理。
Fridae: 你是否有意识地区分同性爱(same-sex love)和同性恋(homosexuality)的概念?为什么?
同性恋(homosexuality)这个词主要是针对性行为。它是一个比较科学及技术性的名词,用来形容不包含人性和感情的行为。同性爱(same-sex love)这个词注重的是爱情,而且更说明了同性恋不止是性行为这么简单。当然这不表示说性就不是爱情中一个重要的部分。
很遗憾的是,那些恐同的社会往往爱用性行为来污蔑同志的形象。比方说,社会形容相爱的男女为「情侣」(couple),却把相爱的男男或女女唤作「同性恋」(homosexuals)。我希望见到大家把所有相爱的人都称作「情侣」,只是,在那个希望实现以前,我宁愿用「同性爱」(same-sex love)这个词来突出这点。
Fridae: 除了那个大家熟悉的汉哀帝为了不要惊醒沉睡中的爱人董贤而「断袖」的典故,还有甚么有趣的轶事和女性相爱的传说吗?
除了「断袖」的掌故之外,中文里常用的词汇还有「分桃」和「龙阳之好」较为人知。我在讲座中都有详细叙说由来。
根据史书中记载,在汉朝时候,皇帝的后宫妃女是可以配对成双的,而且当中就难免有同性爱恋的存在。这个现象称为「对食」。
Fridae: 你觉得同性爱的历史为何被刻意忽略?
其实,只有在现代,受了西方文化中(特别是犹太教与基督教思想所强调)的恐同症的影响,才发生了被历史忽略的情况。我不就引用几本古典小说中的内容,来说明同性爱在明代和清代是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情。
Fridae: 到底在历朝历代中同性爱有多普遍?社会接受程度如何?是只有皇亲国戚才接受它?还是普罗大众也乐此不疲,欣然接受?
这种所谓的「南风」,当时在平民百姓中也一样盛行。
Fridae: 古籍中女同性爱的记载不多,你觉得女同志是否一样普遍?
在中国传统的封建文化中,女性的社会地位相对是非常低卑的,因此书籍中就较少提及,女同志的文献也很罕见的。既然文献这么有限,我也不便多做揣测。
关于清代法律的这些研究,是由Vivien Ng教授发表的论文 Ideology and Sexuality: Rape Laws in Qing China (见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 46, No. 1, 1987): 57-70)开始的。
首先要说明,那时并没有反弹。是中国传统上对性行为一路来无所拘束的态度当时发生了转变,把在家中双方同意的行为定为罪行,是中国历史上少见的。
中国传统的刑事法明显地区分公共和私人空间。华人宗族的大家长对管辖家事的权力,称为「家法」,官府衙门是不予干涉的。而「家法」如果不容同性性关系,反而会被看作是和社会风俗背道而驰。
Fridae: 中国古典名著《水浒传》和《红楼梦》里面是否有潜藏著一些同性爱情愫?
当然有。
Fridae: 最令你感到自豪的成就是甚么?
我较为人知的贡献是创办Sintercom网站和参与The Working Committee(一群为公民社会制订方针和公益角色的新加坡人)和MediaWatch(媒体监督组织)的工作。不过我认为最有意义的,是我每天一步一步为爱和智慧走出来的道路。
Fridae: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你会改变甚么?
早点化解我的恐同症,好让我可以在更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过一个充实完整的生活。不过我还是觉得当时那种在本性中的恐同症,也促使我更了解自己,了解到人生的状态有多复杂。
Fridae: 你常常被人如何误解?
我的朋友都蛮了解我的,不过有些不认识我的人,往往把我想像成一个叛逆分子(因为我向来有话直说),或者一个逃避者(因为我以前总以为新加坡政府是为了私利才为民服务的)。
我觉得自己是个努力而诚心地去追寻心中的理想的人。
Fridae: 你的星期天怎么度过?
健身,练钢琴,看电影,看书,拜访我姐姐和干女儿。
有一天醒来,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是用爱心和所付出的关怀来衡量财富的,而不是以可以累积了多少金钱来计算。
Fridae: 你最想改变自己的甚么?
我遇见我喜欢的男生的时候,总是变得有点词不达意。我倒希望可以从容自在地走过去,望著他说:「我喜欢你。你叫甚么名字?」在这方面我还得加把劲呢!
Fridae: 在过去12个月里,哪一件事对你最重要?
决定了,我要过一个充实的生活,然后开始去实现它。
Fridae: 你认为在一段感情中最重要的是甚么?
善意,诚实,信任,奉献,当然还有爱。
Fridae: 谁最能挑起你的欲望?
心智成熟、智慧型的壮男。
Fridae: 最令你感到罪过的乐趣是甚么?
我对寻欢已经不会再有罪恶感了。不过我是挺爱看好莱坞暑假推出的猛片,这个应该可以算数吧。
Fridae: 你对同志社群有甚么企望?
让我们可以团结在一起互相扶持和鼓励,然后把我们特殊的天分和爱心散播给周围的人们。
Fridae: 你会支持甚么义举?
让每一个人都有充分发挥才华的机会。
Fridae: 如果可以当一天的异性恋者,你的约会对象会是谁?
跟我最要好的女生Louisa。她是哈佛肯尼地学院毕业的,精通古典中文。我们以前常用古文通信,一谈起文学和文化可以聊个没完。
Fridae: 告诉我们一个连你妈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是个还未出柜的小说家,不过至今只写过一些平凡的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