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Dec 2008

扭曲小明雄

早前Fridae計劃寫關於小明雄的文章,編輯說資料難尋,只找到一篇英文的訪問,向我求救。我雖然與這位香港同志先驅有數面之緣,不過限於在電影節場與場之間打招呼,不知頭不知尾,愛莫能助。

翻開這期的《文化現場》,竟發現有個三版的小特輯,大概是中文傳媒第一次鄭重將他供奉上神檯,著實令人高興。興致勃勃讀過之後,貪得無厭的卻我有點無奈:就這樣?

天天光顧桑拿、夜夜摟著BF唱K的新一代基場才俊,應該沒有聽過這個古怪的名字,但是讓我告訴你,假如不是因為他奮不顧身飾演移山的愚公,今日港九新界的同志就算有清福可享,也起碼遲十年八年。在主流報刊仍然視同性戀課題為洪水猛獸的年代,他除了出版一份叫《粉紅三角》的私房地下印刷品,更整理出一本份量很「熊」的《中國同性愛史錄》,遠在王小波李銀河協力喚醒大陸同志沉睡的靈魂之前,已經下死勁掌摑港胞麻木的良知。

當時由三藩市初到東方之珠掘金的我,是個寵壞了的派對皇后,從未吃過躲在衣櫃伸手不見五指之苦,不曉得傳宗接代是個沉重的道德包袱,乍見有人苦口婆心展開打地基工程,禁不住嘖嘖稱奇。

很快就覺悟:看似摩登的華洋雜處大都會,其實應了張愛玲對華僑的評語,「中國人的壞處也有,外國人的壞處也有」,祠堂的傳統觀念加上耶穌教的犯罪感,真是禍不單行雙重打激。不要說Market Street慣見的男男或女女親嘴搬到彌敦道上演,會驚動警察封街清場,連情到濃時拖手漫步,也是不為世俗所容的禁忌。最頭痛的是根本沒有結識朋友的場所,嫌Disco Disco吵鬧作狀,怕去暗渡陳倉的浴德池捱夜,便只好往魚塘垂釣。這個時候,開始感激小明雄的努力。

《文化現場》三位作者一番心意的追憶,卻那麼令人意難平。得過他提攜的馬姓報界同行,覺得他像「女扮男裝的『中年八卦女人』」,為怕得罪聲勢浩大的師奶群,特別在句子後面註明「沒貶意」,跟著歌頌「在小明雄的世界裡,沒有悲情掙扎、被扭曲誤解的過去,他的存在,已經破除古往今來對同志的迷思」。呃,恕我腦筋生銹,怎麼轉都轉不出佈滿既定基典型的迷魂陣──如果他生前真的沒有填滿被扭曲被誤解的限額,身後恐怕補足有餘了吧?

另一位區小姐,還是該刊物的出版人兼執行總監呢,完全不拘泥什麼婆婆媽媽的正確政治意識,落落大方繼續鞏固基佬老掉大牙的猙獰面譜:「我曾碰過不少男同志,有過無原(緣)無故被怒目而視的經驗,有人告訴我因為他們憎恨女人搶走他們的男人。小明雄除了那件緊身T恤,我找不到任何擬(疑?)似gay的蹤(痕?)迹……」我與這位作者素昧平生,肯定沒有被她碰過,但我想她寫得出這樣充滿敵意和仇恨的句子,遭受雷達敏感的基佬怒視當然事出有因──而且應該和爭仔無關。至於那件累事的緊身T,最好一把剪刀剪個稀巴爛,懲罰它作為洩露主人機密的間諜。

還有總編輯趙先生的獨到觀察:「他是一個很喜歡說話和講『爛gag』的人,他有一點camp味,不算太重,稍走漏眼都不覺是gay,畢竟,他也沒有勾引過我。」當事人泉下有知,會心痛一生爭取平權企圖消除歧視的努力原來都白費了,還是後悔當年沒有向身邊憂心忡忡的直男施祿山之爪?

由我這種半桶水充當小丑,張大喉嚨為小明雄和他代表的價值觀呼冤,畢竟跡近滑稽。在香港一眾不介意張揚同志身份的作者之中,我的政治意識無疑偏低,風花雪月即使有傷大雅勉強尚算稱職,叉起腰理論就必定貽笑大方。硬著頭皮客串扮演控方律師,並非有意挑戰自己的演技,而是環顧四周,絲毫不見起義的動靜,只好濫竽充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