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早期抒情詩風開始,我就不怎麼讀,到後來,一改「我在生命轉彎的地方」之類詩作,以及歌詞《台北的天空》的溫柔婉約,作品布滿黑色、黃色的驚悚,我更少看了。
我私意,詩是浪漫的後裔,抒情的子民。而驚世駭俗的東西,人間常見,表現於創作,以小說、戲劇、電影等形式即可,詩,我寧可它保持純淨的面貌。──這麼說,不代表詩要避世或不食人間煙火,不代表詩只能以浪漫抒情為表現風格,我指的是表現出來的樣子。好比一個人,明明是好人一枚,卻言語尖銳,奇形怪狀,教人不太敢親近。
我沒細想像《肛交之必要》等詩作所蘊含的意涵,也未思索陳克華張牙舞爪的背後,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角落。直到前一陣子,在「中國時報‧文化版」讀到丁文玲報導,《作家陳克華 出櫃如獲新生》裡有這一段:
「從前的陳克華,總是發表驚世駭俗的詩作,想惹毛所有人。陳克華說:『只有如此,他們才會知道,我們和他們有多麼不同,並且正視那些苦痛、難堪與矛盾。』」
我才恍然大悟,陳克華「與全世界為敵的憤怒」,反映的是出櫃前的心路歷程。那是一種反擊,是一種激勵自己、強化自信的方式吧!因為內底其實是脆弱的,是敏感,易受傷的,需要硬殼來保護。很多人,包括我,雖然不一定是同志,但許 多想法、行為模式,和社會主流價值牴觸,和週遭格格不入,輒以激憤的姿態,攻擊的手段,表達不滿,掩飾不安。
透過這段訪談(請見文末連接),我對陳克華有了新的認識。下回經過書店,我將買他的詩集,彌補多年來錯過的遺憾。
附錄
肛交之必要/陳克華
我們從肛門初啟的夜之輝煌醒來
發覺肛門只是虛掩
子宮與大腸是相同的房間
只隔一層溫熱的牆
我們在愛慾的花朵開放間舞踊
肢體柔熟地舒捲並感覺
自己是全新的品種
在歷史或將降下的宿命風暴來臨前
並沒有什麼曾被佛洛依德的喉嚨不幸言中
(我們是全新的品種
豁免於貧窮、運動傷害和愛滋病)
讓我們呈上自己全裸的良知和肛門供做檢驗
並在一枚聚光的放大鏡下
觀察自己如何像鼠類一般抽搐
感受狂喜疼痛
毛髮被血浸溼像打翻了一瓶顏料──呵,我們
我們是否能在有生之年有幸證實肛交之必要性……
勢必我們要在肛門上鎖前回家
床將直接埋入墓地
背德者又結束了他們欺瞞的榮耀一日
沒有人知道縫線間的傷口包藏著什麼腐敗的理由
我們何不就此失血死去?
(那個說要去敗壞道德的人首先脫離了隊伍
在花朵稠密處舞弄頭頂的光環
至少他,他不曾證實肛交之不必要性……)
但是肛門只是虛掩
悲哀經常從門縫洩露一如
整夜斷斷續續發光的電燈泡
我們合抱又合抱不肯相信做愛的形式已被窮盡
肉體的歡樂已被摒棄
我們何不就此投入健康沈默的大多數?
我們何不就此投入多數?
多數是好的
睡眠是好的
做愛是好的
不做愛也是好的
無論是敲扣或直接推開肛門
肛門其實永遠
只是虛掩……
本文原載:果子離新聞台──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