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有同志會問這個問題。
在我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時,他們總是已經有了答案:「兩個人相處怎麼可能不吵架呢?」
是啊,兩個人相處怎麼可能不吵架呢?
「什麼時候開始吵架?」
剛剛認識時,是不吵架的。那個時候,討好對方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吵架。白天想他,晚上想他,工作想他,不工作想他,空閒時想他,不空閒想他;總的一句:無時無刻不在想他。
那麼想他,所以見到他的時候,便盡一切能力討好他了。那個時候想的就只是天長地久,哪有空閒想吵架。
等到關係進入穩定期,特別是住到一塊時,吵架就開始了。而且吵架的原因好像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衣服亂丟啦,牙刷亂放啦,馬桶沖得不夠乾淨啦,房門為什麼不關,讓蚊子飛進來啦,吃了的碗為什麼不馬上洗啦等等。真的要算就比一匹布還長了。
「兩個人在一起為什麼會吵架?」
我和鐘鐘都是自小就很獨立的人。兩個獨立的人住到一塊總是會問題多多,因為你再也不能要做什麼便做什麼。你做任何事都必須考慮對方的感受了。對一個長期獨立的人來說,這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當兩個人變成愛侶後,我們總是希望改變對方,希望對方以我的準則來處理事情。可是人是不容易改變的,特別是在愛情上,我會想:我本來自己一個就沒有問題的,幹嘛要為你改變?為什麼不是你來遷就我?
「吵得厲害嗎?」
開始時還好,可是時間越長,感覺越差。因為兩人都發現雙方的分歧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吵架的時候會摔東西,或打架嗎?」
還好,我們都不是暴力型的那一種。可是我們就看過一兩個星期就來一次全武行,打到不是進醫院,就是進警察局的同志伴侶。有時一個跑到我們的家來避難,另一個就到我們的家門前大喊大叫的,鬧得我們的鄰居以為我們家要發生命案了。
我和鐘鐘吵架的時候就不說話。整個家便好像掉入了冰庫,冷得實在受不了。
有時真的受不了,便其中一個離家出走。我最常到的是一個當校長的朋友的家。我一給他電話,他大概也猜到是什麼事了。
有時吵架更激烈一些的話,我們便談分手。
那個時候我常常對自己說:兩個人在一起要是不開心的話,在一起就太勉強了吧。生命不長,何必讓自己活得那麼苦?
開口說分手的人總是我。鐘鐘總是不出聲。等到聽到分手兩個字,鐘鐘便不再聽下去,黑著臉,狠狠丟過來的總是那一句:「分就分吧。」
然後就去收拾他的行李。
每次當鐘鐘走出大門時,曾經是那麼溫馨熱鬧的房子,忽然變得冷冷清清,寒意逼人。
「你們分手了多少次?」
次數太多了,多到都忘了數。大概兩三個月就上演一次吧。分手期大多是一兩個星期的時間,最長的一次是半年。
「分手了之後,你們是怎麼又回到一塊的?」
我們常常會為了一些事而聯絡對方。就算心裡還多麼的恨著對方,可是一聽到對方的聲音,心就軟了下來。這個曾經讓自己那麼窩心的人,就再試一試吧。
我們便又回到了起點。
「最後一次分手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在相識後4年後吧。那次分手時間最長,大概半年的時間。
那次分手時,我就告訴過自己不再惹這個這麼難搞的人。我們回到了單身的生活,我們繼續尋找另一段愛情。
可是兜兜轉轉半年後,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們覺的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的。
「你們是怎麼解決分歧的?」
兜兜轉轉地回到起點後,我們認真考慮的是:既然我們不想分開,我們是否可能快快樂樂的相處在一起?
我們發現到:嘗試去改變對方是不可行的,相反的,去改變自己反而可能性會更大一些。
接下來的問題是:改變自己什麼呢?
我們發現到,我們(或是大多數人)相處上最大殺傷力的兩個態度是:面子和期望。
我們吵架大多時候都離不開這兩個態度因素:就因為他是我的愛人,我期望他會這樣那樣。要是他達不到這些期望,我便很自然的會失望。
跟著失望的,往往就是憤怒;跟著憤怒的,就是吵架;吵架時就更進一步的傷害對方的自尊或面子;自尊或面子受損下,人變得更憤怒;憤怒便進一步讓吵架升級──我們便在這個沒完沒了的,互相傷害的圈子裡兜著,兜得大家焦頭爛額的。
所以我們後來決定了:我要在一起的話,我便放下我的面子和期望。
我把對方的快樂擺在我的面子和自尊前面;對方要是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我要是生氣的話,我就告訴自己:我生氣是因為我的態度問題,而不是他說了什麼;我生氣是因為我覺得他沒有尊敬我,我覺得我沒有面子。
面子是怎麼?面子只是別人的認同──別人看得起我,我便開心;別人看不起我,我便生氣難過──面子讓我的一生受制於他人,讓我不能真正的做我要做的事情。
在同志社會工作上,我不是時常說:我們必須放下別人的眼光,我才能做回真正的我嗎?
在伴侶相處上,道理不是一樣嗎?我決定了和鐘鐘生活在一起,我的考量就不在於面子不面子,而是我們在一起快樂不快樂。
他做了一些不合乎我意的事情,說了一些讓我聽不順耳的話,並不代表他是錯的。他並沒有傷害我的自尊和面子;傷害我的自尊和面子的,是我自己──我自己好面子的態度。(我不是在自我鞭撻,我是在做理智的選擇──一個雙贏的選擇。)
我放下了面子,一個浩大的相處空間便出現在我們的前面。
另一個殺傷力很強的態度是:期望。
我們開始在一起時,我們總是對對方懷著無數的期望:我期望他是這樣,期望他是那樣。
放下了期望。我便沒有了失望。我不期望他一定要準時回家;我不期望他一定要聽我的話;我不期望他這個那個──他就是他。我開始愛的是這個人,我不期望他跟我在一起了之後就因為我而變成另外一個人,套一句我常用的話:That is just the way he is,that is just the way he is not。
沒有了期望,便沒有了失望。他的開心,就是我的開心。
我們不是常常說:愛他就讓他自由嗎?
一個自由的人,能夠不快樂嗎?一個快樂的人,不是一個更容易相處的人嗎?一個容易相處的人,不是一個更好的情人嗎?
愛他,就讓他做回自己吧。
和鐘鐘相處的這些年裡,每當我一對他生氣的時候,我就問自己:我們相處愉快重要還是大吵一架重要?
我當然可以失控地大吵大鬧一遍,可是我是清楚我在「爽」後的代價是什麼。
快樂相處才是我們的大目標,我和鐘鐘都知道。
我希望我和鐘鐘的生活是愉快的,我也希望所有同志伴侶的相處也是愉快的。
「你們真的愉快嗎?你們完全不吵架了嗎?」
我們還是偶爾會吵架,因為我們不是聖人。只是吵架的次數少了,時間短了,殺傷力弱了。
我和鐘鐘都在為我們快樂的日子努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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