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译说明:位于香港的「亚洲专讯资料研究中心」(Asia Monitor Resource Centre,AMRC),固定发行有以英文出版的季刊《Asian Labour Update》,每期都有一个专题,来报道评论亚洲劳工及工运的现状:2010年秋季号(76期)的专题为「亚洲服务业劳工的组织经验」(Service Workers Organizing in Asia)。服务业部门的劳工组织工作,向来是台湾工运最弱的一环,且如同其他制造业外移的国家,服务业劳工当是工运对应此情势下重要的策略性组织目标,因此这一期的专题文章或可提供我们借镜。此期季刊全文可见此键结http://www.amrc.org.hk/sites/default/files/ALU%2076%20corr.pdf(PDF格式)。本文由陈诗婷翻译,并经受访者林锦纯校阅过。
本篇本来并非列为专题文章而属于性别与劳动专栏,但因内容相关性高,因此与专题文章一并翻译出来。
性别与劳动专栏
性别成见对于个人发展潜在的严重限制,就如同其对于个人在工作上所得的限制。人们因从事某些职业而被歧视,则又是另一个造成这些限制的成因。性工作是社会上最被污名化的工作之一,普遍被视为不道德丶且性交易的双方都常常被认定是犯法或在违法边缘的。人们通常认为,性工作者对于「尊严」毫无需求可言,但事实却远非如此。性工作者也需要尊严,甚至也期待自身的专业素质:其中一个专业素质的面向是性向的流动性──特别是对于男性性工作者来说。
在这次的访谈中,来自香港男性性工作者互助网络组织「午夜蓝」的林锦纯,谈到了男性性工作者为了改善自身的劳动环境所做的斗争。对于这些劳动者来说,能够顺利工作的重要前提,是破除在社会压力底下人们对于「男人就该是什么样子」的成见和自我设限,这也是成功地组织起来丶集体行动的重要前提。
AMRC:你们的组织比较类似工会,或是服务机构?
重要的是,我们是一个有性工作者参与的互助网络。尽管没有正式立案登记,我们的确比较类似于工会。和我们一起工作的是男性性工作者,但他们并非全部都对于工会或作为工会成员有概念,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劳动者」。
AMRC:女性的组织在性工作者当中是比较普遍的,那么组织男性性工作者是较困难或容易?是否因为一些性别的刻板印象让其更困难?
工作者们的确面对着社会的压力和偏见。有时候我们会碰到一些学者或学生,他们用很「男子气概」眼光(角度)去提问丶带着一种认为男性就该是某种特定样子的成见。譬如他们会问:「如果你跟男人发生性关系,你还能被当成男人吗?如果你提供性服务给男人,你不是比较像个女人吗?」诸如此类的问题,都给男性性工作者更多社会压力。
这类问题正是在强化「男人该是什么样子」的狭窄框架,因此我们拒绝回答;反之我们回应:除了生理特征之外,有什么人格特质,譬如温柔丶体贴他人丶文雅等等,是仅有女人拥有,却绝不会出现在男人身上的吗?我们不这么认为。男人当然也会有这些特质,即使你可能会套上一些不同的形容词。
AMRC:男性性工作这个圈子的环境并不太为人所知,是否有些服务女性客人丶有些则服务男性?这是根据工作者的偏好去决定吗?
性服务分成不同种类,有些男工作者的性向认同是同性恋,他们对于女性的身体没有生理上的反应。或者有些是无法服务男性客人的异性恋。有些则是双性恋。
但有些人还是能够服务男性客人丶以某些特定的方式满足男性客户的性需求,即便他们不认为自己是男同性恋或双性恋。在性向上他们自认是异性恋,但他们把这事当成「工作」丶视之为一种提供性服务的专业,把自己的偏好摆在一旁,并且有能力进行实质性交之外的性行为。如此专业的态度和能够提供多样性服务的能力,对于他们在工作上是十分有用的,这减少了他们承受到的社会压力,以使自己的偏好和在工作上的要求分开来,且他们的服务客层也就比较广,这对于他们在工作上的成功是非常重要的。
除了自身的性倾向,他们所处的社会或文化环境也会造成差别。在香港的文化里,女性付费给男性换取性服务并不是那么普遍,反之,香港有相对开放的男同性恋社群,其中许多男人会在社交场合中接触到男性性工作者,然而他们通常不认为自己是在买春。因此香港有些男性性工作者很可能不是根据自己的偏好在服务男性客人,而是因为在人口比例上的男性客户较多。此外网路上有许多男同性恋性爱的广告网站,也使得接触到男性客人较为容易。
AMRC:男工作者通常在哪些地方工作?
他们提供的服务种类不同丶工作地点也不同。除了性之外,也有可以和性有关或无关的按摩服务,以及陪同参加社交活动的服务。在按摩服务,特别是男对男的服务上,按摩者和被按摩者都是裸体,这绝对算是性服务的一种。即便没有性交,性工作者们还是可以进行某些性行为。这类服务进行的地点通常不是单个住宅独自经营,就是按摩中心,有些地方会有多于一位按摩师推供服务,而客户通常为男同性恋。
AMRC:让男性工作者形成组织动机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在组织这些性工作者上面,你们遇到的阻碍有哪些?
工作者们最关切的是生意和找到客人。在香港,独自在单个商/住单位内进行性工作,并不犯法。但性工作这个行业仍然不容易,因为还是会抵触许多法律。通常性工作者们不是自己去作广告丶宣传,就是在街头或网站上招来客人。也有许多人是拿旅游签证来到香港从事性工作,主要来自中国,也有来自泰国和马来西亚:这些当然是不合法的,因为旅游签证不允许在香港工作。
从事按摩的性工作者通常聚集在按摩中心,我们比较容易接触到。但陪同参加社交活动的性工作者,可能是兼职或者临时性质,这类工作者是最零散的。
针对不同工作类型的工作者,有不同的沟通方式和进行交流的碰面场合,所以他们之间也不容易有接触的机会。
AMRC:那么是什么机会让这些人凑在一起的?
工作者们在争取权利和更友善的工作环境上有共同利益,因而他们为了更好的公共政策抗争丶游说,与卫生丶健康等相关政府部门进行一连串协商,例如宣导使用保险套和预防爱滋病。在爱滋病等性病的预防工作方面,工作者们很愿意和我们合作。这些性工作者也积极与警方协商沟通,譬如针对「保险套不应用作为犯罪证据」的政策议题。这对于性工作者丶尤其持旅游签证的非法性工作者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持有保险套可能使他们遭到检控丶被视为犯罪证据,将使得性工作者使用保险套的意愿降低。
AMRC:性工作者组织「紫藤」曾表示,他们组织工作的其中一个困难,在于香港和大陆性工作者之间彼此观点的差距。在男性性工作者之中有没有类似的困难?
这是肯定有的。最主要的影响在于客户,因为拿着旅游签证从大陆和其他国家来的性工作者,正在和本地的性工作者为了客户而竞争。所以他们自然会觉得和对方有利益冲突,而有彼此竞争的倾向。
有些本地工作者会对拿旅游签证的非本地工作者怀有些敌意,甚至可能会有人举报他们。这些本地工作者向我们说:「你们为什么帮他们?他们正在抢走我们的生意!而且他们是非法的!」然而我们试着向他们说:法律并不是公正合理的,所以我们不应该拿它作为和其他工作者制造对立的工具。如果法律是公正合理的,那么我们就遵守法律,我们应该自己举发我们自己正在从事的非法工作,而不是互相攻击。我们应该专注于创造一个对于性工作者来说更好的工作环境,这意味着我们必须相互合作,累积集体的力量。
AMRC:你们的组织主要提供哪些服务?
除了共同保障的工作(例如共享恶质客户黑名单)之外,我们也提供行业资讯,包括法律丶广告丶租屋等等,这尤其对大陆来的工作者特别受用。过去他们会透过仲介,现在则宁可自己做宣传。关于法律方面的资讯,我们不只告诉他们要小心不违反哪些法律,也提供他们面对警察时的应对方法,譬如如何作陈述丶他们有权保持沉默,以及如何区别真正的客人和便衣警察。
同时我们也提供职业训练,所以我们才在办公室放了这张按摩台。
我们总在思考要规划哪些对工作者们有用的新服务丶新活动,才能让他们认识到我们这个组织,并且和我们维系一定的关系。因为即使他们仍没有集结的感觉丶没有强烈对于自己作为劳工运动一份子的「劳动者」认同,我们还是需要集体的力量去向政府和当权者要求更好的政策和待遇,并且与性工作相关的机构谘询及协调,譬如中间人(代理)和按摩店的负责人。
因此,举例来说,我们提供的职业训练有按摩训练丶用来和使用其他语言的客人沟通的英语教学。工作者们有时候需要会使用一些英语,譬如询问客人想要的服务丶或者要求客人在按摩台上翻身等等。这帮助了个别的工作者,也帮助了集体。我们甚至已经成功地和一些按摩中心建立了合作关系,将在我们这里受训完的工作者送往按摩中心工作。
AMRC:性工作者自己是否成为了领导者丶组织者?
是的,当我们试图扮演互助网络的角色时,某些工作者采取主动积极的态度,并且承担责任。除了参与上面我提到的训练活动之外,工作者们也自愿为了改善法规而与警察交谈,他们参与了五一的公众集会和其他活动丶争取性工作者的权利。工作者们也参与社会教育的工作,譬如接受学者丶学生或媒体的采访,而藉此试图去打破社会对于性工作的负面态度与攻击。有工作者的承诺与参与是重要的,因此我们鼓励性工作者监督午夜蓝这个组织。
AMRC:你对劳工运动有什么样的期待?
虽然我不能为所有的性工作者发言,但我相信他们最主要的期待,就是能够不用冒着被逮捕的风险丶不被歧视地工作。他们对于劳工运动未必有清楚的认知,也未必体认到自己是应享有权利的劳动者,他们只是想要自己的人生过得容易些罢了──赚钱糊口,并且受到尊重。
本文原载:苦劳网;责任主编:楼乃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