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Aug 2007

從李漁到周美玲

說到漢語文學,李漁是個跳不過去的名字。

香港的麥當杰1991年運用如今最先進的彩色寬銀幕立體聲技術拍《性和禪》這部電影,距離筆墨寫《肉蒲團》的李漁生活年代,1611年到1680年,已經是彈指一揮間的三百多年過去了,而其中的所謂「禪意」,卻一絲一毫地沒有改變。
今天我把他單獨挑出來,其實還不是因為他的文名,而是拜如今電影電視時代的聲色科技之賜。華人世界小霸王香港的電影,行銷全球,除了武打功夫片,打奇景異觀旗號的東方古典情色,也一向是這類出口貨物的一大宗。

我就是遠在意大利一個小鎮子的小錄像店中,順手就可以找到一部片名叫做《Sex and Zen》的香港電影,看完才知道,這部標榜性和禪意的香港電影,故事是來自咱們李漁老先生的《肉蒲團》。

電影標題中的由性Sex而起的「禪意Zen」是啥吶?

想想也真的是蠻有意思的,「一張白紙,可以畫最新最美的畫」,以前我們中國人發明的紙,和洋人發明的電影膠片,現在的光盤CD、DVD、memory stick,都只不過是載體,是媒質,是介質。我們拿來這些空空如也的記載工具和材料,是用來寫如來佛,說安拉真主,道基督聖母,還是演繹情色色情,就全看你自己的道行和修行了。

香港的麥當杰1991年運用如今最先進的彩色寬銀幕立體聲技術拍《性和禪》這部電影,距離筆墨寫《肉蒲團》的李漁生活年代,1611年到1680年,已經是彈指一揮間的三百多年過去了,而其中的所謂「禪意」,卻一絲一毫地沒有改變,實心實意地忠於原著,電影膠片纖髦畢現地還原,呈現了三百多年前的那份古老的「禪意」。

書中人劇中人未央生自恃相貌才情,不聽從布袋和尚勸告,四處勾引他人之妻,結果自己的妻,墮入青樓妓院,反為眾人所淫,最后大澈大悟,拜布袋和尚為師。這就是所謂的「禪」的來歷源頭。既然是所謂的「禪」,說復雜也夠復雜的,說玄妙也夠玄妙的,但簡而言之,還是李漁老先生自己說得蠻爽快,就是「淫人妻者,妻必為人所淫」。

書名當中,歷經所謂孽海情天之后的「肉」身,大慈大悲被高人高手高師高僧點化,做了菩薩面前的「蒲團」,就已經有夠「禪」來「禪」去的了,居然還有人嫌它不夠警世,直接改名叫《循環報》。一個「報」字,一語中的,道出報應式樣的道德說教本質。

如此中國式樣的道德說教,李漁老先生,根本就不是空前絕后之人,翻開我們的古典經典,看看我們的凌蒙初,看看我們的馮夢龍,「二拍,三言」,光是這書名,《喻世明言》、《醒世恆言》、《警世通言》,就盡是警覺,覺醒,勸喻之類的字眼,文以載道啊!

這種非常中國特色的觀點和做法,真是一道天下奇觀。
如果做《刺青》的市場發行,最八卦的買點,自然是娛樂記者筆下的床戲裸戲,何況是兩大美女的裸戲,何況是女女之間的裸戲。周美玲拍得繪聲繪色,津津樂道。
李漁自己,用現在的話來說,其實算是一個open mind的角色,真實生活那叫一個多姿多彩啊。尤其他是貴族公子哥兒的身份,養著戲班子學會了吹拉彈唱,后半生的落魄之后,更是自己下海,四處游歷演出,兼具演出經紀人之職,看穿了人間人情,閱盡了人間春色,包括女色男色,對性對情,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主兒。

偏是到了正襟危坐下筆寫文章,就不由自主地一樣「文以載道」地落入「反性」的俗套,俺都要懷疑:那些極之惡俗的道德說教所謂「禪意」,是不是當年沒有標准版本,流傳過程中,被一幫子俗人讀者好事之徒,以類似從《肉蒲團》改成《循環報》的低廉手法,被添加篡改了?

特別值得指出的是,也是這種「反性」道德說教最荒唐最滑稽最怪誕的地方是,一方面是對種種常色異色的「性」,繪聲繪色,樂在其中,津津樂道,有時候都沉醉迷戀到一種病態的程度;另一方面,又往往在故事的結尾,在書的結尾,在戲劇的結尾,拖上一個道德說教的「反性」大尾巴,居高臨下,振振有詞,色厲內荏,把個「色」字,當成大批判大揭發大打擊的一把刀子。真是「提上褲子就不認賬」,虛偽之極。

為什麼把個台灣新銳電影導演周美玲拉上來陪綁?

我不知道周導演的身份背景,就事論事,看過她最新的女同電影《刺青》,我立馬就想到李漁之類的中國文人。

如果做《刺青》的市場發行,最八卦的買點,自然是娛樂記者筆下的床戲裸戲,何況是兩大美女的裸戲,何況是女女之間的裸戲。這就有我上文說的「一方面」:周美玲拍得繪聲繪色,津津樂道。
這原本是件美好無比的性愛,到了周美玲大導演的鏡頭之下,就象是受了什麼詛咒似的,每做必壞事兒。
另一方面吶?

女主角竹子,通觀《刺青》全片,只有兩場裸戲「性」。第一場,跟原先的女友做愛,結果是山崩地裂,發生了地震,天災倒也罷了,在上帝手上,不在她自己手上,居然是地震之中,因為竹子出去跟女友尋歡作樂做愛做性去了,沒有好好照顧好家人,落得個父死弟病的慘局,天災轉化成人禍了。

從此,內疚抱歉的竹子對那個愛她的女友,不理不睬,一腳就蹬了她,一直都落落寡歡,新的愛情來臨,也打不起精神,一副遺恨終生的樣子,直到小玉的窮追猛打,這才有了第二場的裸戲「性」,跟小玉做愛。

結果吶,惡夢重溫,咒語再現,因為竹子出去跟小玉尋歡作樂做愛做性去了,沒有好好照顧好弟弟,落得個弟弟迷路昏迷的慘局。

這原本是件美好無比的性愛,到了周美玲大導演的鏡頭之下,就象是受了什麼詛咒似的,每做必壞事兒。

周美玲既是編劇又是導演,不管是有意安排的劇情,想要文以載道的表達道德說教,還是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種「一旦有性愛,必然有災禍」前因后果的可惡可厭之處,明意識也好,下意識潛意識也好,反正,時光已經是西元2007年了,中國所謂的知識分子,所謂的士大夫,所謂的勞心者,跟李漁相比,進步實在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