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作為少數,作為異類,作為小眾,作為「十分一定理」中的那個「一」,吾輩同志的確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在異性戀霸權的社會中,來控訴,來悲情,來嘆息。
想一想吧,這個星球上,我們走過一個國家又一個國家,我們跨越一種文化又一種文化,僅僅因為我們同性相愛,我們就需要共同面對這樣的現實:我們被剝奪的權利,我們被壓制的慾望,我們被詆毀的愛情,我們被醜化的群體。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代復一代。
而林林總總,這所有的,全部的,歷史驚人相似的,文化驚人重合的,不約而同,異曲同工,異口同聲,針對我們同志的歧視和壓迫,背後都有一個一致的相同的「核」(Core),那就是人類社會進入到父系社會之後,深入到人類社會這個肌體上每個毛孔的那種男性霸權。
身為同志中的男性,你有沒有覺察到,你其實一直都在,和大多數的異性戀男性們一起,享受男性霸權帶給你的特權優勢和好處?!
我是在加拿大最大都市多倫多的一所大學校園中,忽然想到這個命題的。在這所大學的古老建築上,有不少雕塑裝飾。人體雕塑是這些裝飾雕塑的主體。很吊詭很詭異也很有趣的是,光是「人體雕塑」這個其實沒有性別含義的專門術語名詞,就是我們思辯男性霸權的素材。
現在,請你猜一猜,我在大學校園,看見的人體雕塑,是女體還是男體?
如果人體雕塑雕刻的是女體?
不用說,或者我已經在《如歌》專欄說過很多次了,老生常談,上綱上線,是男性對女性的慾望投射,男性居高臨下,掌管全人類的審美大權,由男性來規定和定義女性的性感和女性的美麗。女性,被男性們放在審美台上,抽離,剝離,只剩下肉感的人體,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同胞成員,異化,物化,變成男性慾望的客體。
不信?想一想約定俗成中的漢語成語「玉體橫陳」中的玉體,是個陰性名詞還是一個陽性名詞?而你跟十個人提起本來沒有性別之分的名詞「人體模特兒」,看看是個陰性名詞還是一個陽性名詞?
如果人體雕塑雕刻的是男體呢?
也一樣可以老生常談,上綱上線,是女性對男性的慾望投射?女性居高臨下,由女性來規定和定義男性的性感和男性的美麗?雄性人體被放在審美台上,抽離,剝離,只剩下肉感的人體,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同胞成員,異化,物化,變成女性慾望的客體?
明顯的,就算是人類文明進化進步到加拿大這樣的國家,上述論點依舊還只是,號稱「不是女性的女性主義者」的我,論述中問號遍地的假設和幻想。
如果人體雕塑雕刻的是男體呢?
我們還得清醒地意識到,依舊還是男權的像征,依舊還是折射出男性霸權的社會現實。對大多數異性戀的男性來說,對許 多不自覺不自醒的女性來說,人類文明歷史上雕塑作品中的男體,不論是王孫貴族,還是英雄豪傑,不論是天才賢哲,還是歷史聞人,擺 在殿堂廟宇,立在山頂海邊,供人憑悼,讓人膜拜,是男人們的沾沾自喜,是男人們的得意洋洋,是男人們的高高在上,是男權的炫耀,是男權的頌揚,是男性征服世界的快意,是男性榮耀自身的得意。
而我在多倫多的一間大學校園,見識的這些人體雕塑呢?不是英雄豪傑,不是王孫貴族,大概是想頌揚當時當地大學生的如旭日東升一般的朝氣蓬勃,只不過是校園中讀書的、寫論文的、做實驗的、搞運動的大學生形像。
夠低調,夠平民,夠平易近人的吧?哪兒還有什麼「供人憑悼,讓人膜拜,是男人們的沾沾自喜,是男人們的得意洋洋,是男人們的高高在上,是男權的炫耀,是男權的頌揚,是男性征服世界的快意,是男性榮耀自身的得意」?
且慢。
我居然查不到加拿大第一個女大學生的名字,可見得男人故事(歷史)中的英雌們,是如何的被忽視被藐視。但我倒是查到了,加拿大第一個女醫生的名字,Emily Howard Stowe,她於1867年在多倫多開業,第一個女律師的名字,Clara Brett Martin,她1897年獲得律師的執業執照。
歷史並不遙遠,歷史還在繼續。
大學,和其他各個人類社會的社會舞台一樣,凡是公共的,公眾的,社會的,政治的,經濟的舞台上,一向來都是「男人們」的地盤啊!女性們一向來都是,要麼被社會禁錮在廚房臥室客廳,成為男性的附庸,要麼就是被男人們押進妓院或趕上舞台或畫進畫布或雕成雕塑,物化成男性的慾望投射。大學校園,歷史上一向是對女性關上大門的!
所以,大學校園的人體雕塑,素材和形像,再低調,再平民,再平易近人,怎麼能否定否認這樣的歷史事實:一直以來,我們的父系社會,切實有對女性的壓榨和欺負!
我是男同志,我的慾望客體就是男人,我當然也欣賞這所大學的男體雕塑,也消費這些雕塑的性感魅力。但當我意識到我的男性身份,我的男性特權,我的男性優先,我的男性自由,不是我矯情,面對那麼多被排斥被忽略的女性,我真的非常羞愧難當,一種男性的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