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Oct 2008

青春片和同志片

萬事萬物講究個分門別類的當代文化,我覺得應該有專門的一個類型的電影,來表達我們人類同胞,在青春成長時期的困惑和掙扎。

夢幻工廠的大本營好萊塢一直都在拼命謳歌青春美好,上百年如一日地推崇青春偶像,一代一代地將電影明星們的青春魅力,放大到電影院的大銀幕上,供一代又一代的電影觀眾做性幻想和情感消費,清純或風騷,文靜或狂野,總之,青春歲月,有美貌,有才華,或者財富,一切都如夢似幻,真是應了那句俗套的比喻,美好得如同電影佈景片一樣。

不過,公平一點來講好萊塢,也不是沒有電影人注意到我們人類同胞,在暴風驟雨的青春期,所經歷的種種成長的痛苦,早在上個世紀的50年代,也是在好萊塢,就拍出一部非常經典的青春片(如果有這種稱呼的話)《無因的反叛》(Rebel
Without a Cause),由當時的最帥男孩好萊塢新星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主演,至今依舊時時掛在電影教科書上,成為我們人類青春青蔥歲月的寫照。

回頭把注意力放到國語片當中,我覺得很值得一提的一部青春片是,大陸電影明星姜文,演而優則導,他轉行做導演,第一部電影自然是非常小心謹慎,挑來挑去,選中的題材,是大陸最著名的痞子作家王朔的小說《動物凶殘》。

姜文和王朔,成長的年代和青春期的環境,應該非常相近相似,都是中國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當中,北京軍隊部隊大院長大的孩子,所以,對自己青春歲月的緬懷和反省,特別特別的有一種心有靈犀的默契,也造就了一部精采的青春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In
the Heat of the Sun)。

在姜文之前,如此直面被謳歌的青春,其實也有慘烈真實一面的中國電影,大約要提一部女導演張暖忻的《青春祭》,改編自也是一個女性的作家張曼菱的小說《有一個美麗的地方》。從一部下放知青自傳體性質的小說,到北京電影學院教授的電影作品,不僅的標題名字變了,更是視角和敘述立場發聲位置的改變和變化,一個「祭」字,道盡了我們青春的痛。

在姜文之後,王小帥的原創電影《十七歲的單車》和《青紅》,都是講中國這個國度,當代這個社會,我們的左鄰右舍,鄰家有女初長成的青春歲月,成長的疼痛。和他同代的電影導演婁燁,也是一個原創性的導演,他的《蘇州河》和《頤和園》,我們評論的時候,與其說什麼六四天安門學生運動呀,改革開放啦等第等宏大敘述,所謂的史詩性(epic),不如說是單個個體個人青春時期的成長史。

甚至,稍晚一點的賈樟柯,他最初幾部預算投資簡直就是電影學院學生作業那般規模的作品,他請非職業演員王宏偉主演的那幾部電影,《小武》、《站台》、《任逍遙》,這個戴著眼睛的王宏偉,本色演繹的角色,統統都是正在經歷青春時期的痛苦的小城男孩子,都可以算做演繹青春燦爛又青春慘烈的電影。

長期和張藝謀陳凱歌等名導合作的名攝影師顧長衛,攝而優則導,他轉行做導演,第一部電影自然是非常小心謹慎,挑來挑去,選中的題材,是大陸新近最紅的電影編劇李檣的《孔雀》,請了歌壇大姐大那英演唱的主題歌,歌名就叫《純真年代》,一家三兄妹的成長故事,雖然時間跨度很長,但電影的內核,依舊是青春期的愛與痛,也可算是青春片吧。

台灣方面,談到青春片,誰也不敢遺漏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A Brighter Summer Day),面對這樣一部鉅著,我實在是無話可說,剛才從網上拷貝下來的這部電影的英文片名,直譯回譯成漢語,居然暗合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們無處不在的青春啊!

而我們的青春困擾當中,最驚天動地的,就是我們從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走來,鄰家有女初長成,最驚心動魄的,就是我們的性覺醒,性喚醒,原來,我們小孩子,不是從媽媽的胳膊下掉出來的,原來,一本正經的大人們,其實晚上睡在一起,是要做愛性交的,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喜歡到那種慘烈的程度。

無論直人彎人,無論同性戀異性戀,青春我們都要經歷,我們都要自己親身走過,無人可以替代,無人可以代替,我們自己的成長,我們自己的青春。

而我們同志,因為與眾不同的性慾望,性傾向,性感受,性愛戀,這個青春期的騷動和衝突,來得更為劇烈,很多時候,甚至,可以用「慘烈」這樣的字眼來形容,非常非常適合來表現青春期的那種反叛那種困擾,那種掙扎,那種銘心刻骨的痛。

坦率地說,歐洲拍的幾部表現青春少年同性情慾萌動的電影,要遠比好萊塢的出品,好到不知道拋了他們幾條街。

我心目當中,拍得最好的同志青春片,是法國的《野蘆葦》(Les roseaux
sauvages),展示我們青春時期,和家庭和家人,和愛人和朋友,和同學和學校,和社會和國家,種種衝突和困惑,引發的那種揮之不去的,淡淡散發的青春憂傷,真是優美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啊!在我來說,它的電影藝術,也登上了不可重復不可攀登的地步。

英國的幾部也非常出色,無論是老式英國貴族式樣的電影《墨利斯的情人》(Maurice)、《同窗之愛》(Another Country),還是表現普羅大眾的兒子《舞動人生》(Billy Elliot)和《愈愛愈美麗》(Beautiful Thing),都動人心弦,相當感人。跟好萊塢的什麼《十七歲的疑惑》(Edge of Seventeen)膚淺淺薄相比,最主要的差別,是歐洲電影的樸實和深刻。

當然,好萊塢也不是沒有好的表現我們同志的青春片。以前我在「如歌」專欄介紹過的同志導演,叫格斯·范·桑特(Gus Van Sant),他拍的好幾部電影,都是請了青春靚麗的靚仔,演繹同志少年青春期的成長痛苦,其中,兩大帥哥拼演技的《不羈的天空》(My Own Private Idaho),可能會列入不少同志影迷心目中同志電影經典的Top 10。

對我來說,更值得推崇的是我們台灣導演蔡明亮的風格作品。當年他從台北街頭,找到後來一直擔當御用男主角的李康生,原本就是高中畢業到大街上混的青春期少男,戲裡戲外,都是生生澀澀的少年,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們這些蔡大導演作品的擁戴者,一起見識了李康生從少年,青年,到成年的演化。

蔡導演還有一個神奇的功 力,就是深受俺們深藏不露中華文化浸淫之後,對所有男男情慾相關的人物和情節,從來都是舉重若輕,處理起來,若即若離,似現非現,得心應手,同志片?青春片?

新加坡生長在加拿大受教育的導演畢國智(Kenneth Bi)的處男長篇《海南雞飯》,敘事視角是片中的媽媽,涉及不少新加坡華人的家庭倫理道德,同志呀,青春呀,都不過是導演手上的道具工具,也許 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青春片。

但片中三兄弟三個同志的各自經歷,尤其是鄰家有男初長成的老三,面對家裡前邊已經出了兩個同志哥哥,面對母親最後一線希望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乖乖兒郎,個中的青春酸楚,也蠻感人的。家中老二,表面上看一時半刻不停換男朋友的滿不在乎舉動,實在背後也一樣是青春的酸楚。

直人也好彎人也好,我們青春的困惑困擾,我們的痛苦掙扎,說起來容易,簡單明了,就是那幾樁少年心思,但拍起電影來,實在是很難很難。難就難在稍不留神,就會拍成無病呻吟的少年不識愁滋味,流於膚淺淺薄的強說愁。

青春萌動的少年,都在上學,生活空間也就是家門校門,周遭的社會接觸,除了同學老師,也就是親戚關係中的七大姑八大姨,想拍得深刻,實在是非常困難。

嘿嘿,我心目中拍得不夠深刻的青春同志片,我就不一一列舉了,尤其是對所有拍攝過華語同志青春片的電影導演,還是鼓勵保護為主吧。

我自己私心雜念,還指望看到更多的同志題材的青春片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