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Jan 2009

崔子恩:我的生活就是一部戲劇

崔子恩近日在接受愛白網記者專訪時,談到了他的家庭成長背景、創作以及一些經歷和看法。與許 多平凡而又獨特的人物一樣,崔子恩的個性也在訪談中自然而然展現出來。

他有細膩嫵媚的情懷,也有粗獷率真的風貌。他是一名大學老師,卻斷斷續續17年沒怎麼講課;他是一名導演,卻從未向往過任何國內票房;他是一位著作豐富的作家,卻很少有人真正讀完過他的書;他是一名天主教徒,卻只信基督,而與教會的旨意背道而行。這就是他——崔子恩,一個既簡單又多樣的人。

崔子恩近日在接受愛白網記者專訪時,談到了他的家庭成長背景、創作以及一些經歷和看法。與許 多平凡而又獨特的人物一樣,崔子恩的個性也在訪談中自然而然展現出來。

崔子恩,哈爾濱人,出生於一個天主教家庭,教名伯多祿,是家裡的第一個男孩子。找到崔子恩的時候,他正在北京電影學院一間辦公室裡寫作劇本《國色》。記者與他的談話便由此開始。

愛白網記者(以下簡稱愛白):我知道你是家裡的長子,在東北長子一般都是會有很多的特權的吧,你當時有這種特權麼?

說不上是甚麼特權,有一點不同而已。

愛白:哦?是甚麼樣的不同,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就是會有更多的零食的,你也是這樣麼?

倒不是。我生長在一個天主教的家庭裡面,家庭很寬容,很開放,很平等。不會有甚麼特權。但是,我們家又受到傳統東西的一些影響,女孩子犯錯誤了就會說「你個丫頭片子」甚麼的。但是我犯錯了,不會像女孩那樣,被人指責說丫頭片子怎麼怎麼樣,所遭遇到的性別歧視會少。

愛白:那家裡面會不會因為你是男孩就放鬆對你的要求呢?

不會,相反地我可能受到更多的要求,我也要求自己很嚴格。

愛白:這種嚴格的自我要求對你以後的成長肯定有很大的幫助吧?

是的。

愛白:你覺得你是一個特別的人麼?

每個人都是一個特別的,所以也就沒有甚麼特別不特別的了,只不過,我被更多糾纏於看似矛盾的事件之中。

愛白:但是在我們看來你確實是十分特別的呀,教授,作家,導演,還有一系列有關於你的事件。

但是我真的沒有甚麼特別的。

愛白:周圍的人怎樣稱呼你呢?比如說崔導,崔老師,趙珂甚至還叫你崔姐,這些的稱呼當中你最喜歡哪個?

崔子,就是崔子恩去掉恩的那個崔子,周圍的朋友都是這麼叫我。

愛白:僅僅是崔子麼?這麼簡單。

沒錯,就是崔子。

愛白:那這是否意味著你想從那些紛擾的事件中脫離出來,過一種簡單的生活,就如同崔子這個稱呼這樣的簡單?

不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脫離那些糾紛之中,那些糾紛與我無關。人生就像戲劇一樣,不可能沒有任何波折。


不怕麻煩的崔子恩

90年代初作為北京電影學院的一名講師,崔子恩在課堂上放映了大量的歐洲大師電影,其中不乏同性戀題材。1990年他更是在課堂上公開了自己的同志身份,後來被其2名學生告發性騷擾,此事更是成為了當時北京電影學院的一大「醜聞」。學校為平息風波,希望將他鑒定為「無責任能力者」,但遭到其拒絕,隨後,他被調離教學崗位,並被勒令搬出學校專家公寓。

愛白:當初為甚麼要公開自己的身份呢?有沒有想過公開之後會給你的生活帶來甚麼樣的麻煩嗎?

這個無所謂的公開不公開,因為我從小別人就知道我與眾不同,我就是這個身份,從初中,到大學,研究生,大家一直都知道,所謂公開,只不過是使更多的人知道而已,因為這就像一條路一樣,從細到寬,越來越寬。後來媒體放大了這種「公開」。我沒有想過這個會給我帶來甚麼麻煩,我說了實情而已。按照神的引導,我覺得我的生活就是一部戲劇,我活在戲劇的漩渦之中,沒有人喜歡看一條線順下來的戲劇,戲劇要有波瀾有曲折。

愛白:你當時作為一個教師為甚麼要給你的學生放映那種影片,並且向學生公開你的身份,這樣做會有不利影響嗎?

不會呀,我的學生都知道我的情況,並且還鼓勵支持我這麼做呢。

愛白:但是我怎麼也聽說你的學生因此給你也惹了一些的麻煩呢?

一部戲劇,有人愛看就有人必定不愛看。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並不是所有的事情人家都支持你,有人支持你,就一定有人反對你。

愛白:你恨告發你的學生麼?

不恨。

愛白:真的麼?心裡話?

從來沒有,他們那兩個學生專業都不是太好,遇到了一些麻煩……其中有一個學生後來還和我走的挺近的,給我拉項目,拉贊助呀,還請我吃過幾回飯,另外一個學生以後就沒有聯系了。

愛白:當時為甚麼拒絕接受學校安排的檢查?

當時學校要給我做那個檢查,是為了掩護我,就是說這個人有甚麼甚麼病,為我打個掩護,想要掩護我。然後學校好交代,為了掩護我。

愛白:學校很明顯的是給了你一個台階下,為甚麼不下呢?

我沒有病,我為甚麼要接受檢查,人首先是上帝的人,其次是自然的人,最後才是社會的人。上帝讓我那麼做的,我為甚麼不呢,我沒有資格抹平戲劇的挫折。要一直生活在真實戲劇的漩渦中,人生才精彩。

愛白:最後才是社會的人?你就真的不怕社會的壓力?

不怕,神告訴了我該怎麼做。

愛白:你是一個上帝的孩子麼?

是的。

愛白:但是天主教的教義……?

天主教不是上帝。

愛白:嗯,是我的表述錯誤,基督教是不允許 同志的存在吧?

這個不一定,許 多教堂也為同志舉行婚禮,這個要看教區的不同。

愛白:那中國呢?

你說呢?


才子崔子恩

那件事後,崔子恩被調離工作崗位,成為青年電影製片廠的一名編劇。許 多人說這十年是崔子恩沉寂的十年,但是在十年中崔子恩卻發表了許 多小說,從97年的的《桃色嘴唇》到《偽科幻故事》再到最近的《紅桃A吹響號角》。

2001年6月,他的小說《舅舅的人間煙火》更是獲得了2001年德國之聲文學大獎,這是中國同性戀主題的小說首次在國際上獲獎,崔子恩由此也擁有了一大批的讀者。從1999年起,崔子恩更是當起了導演,成為了一名獨立電影人,拍攝了《舊約》、《少年花草黃》等同性戀題材的DV電影,一時間人們稱他為中國唯一的同性戀導演。


愛白:我們都知道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你被調離了教學的崗位,你的生活還是受到了影響,你怎麼看那個問題。

很好呀,我當時就是教課太好了,一學期開11門課,還有許 多有事的老師找我代課,我失去了很多的自己的時間,許 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能夠做。但是正是那十年,我可以寫很多的小說,看很多的書,拍電影,搞自己喜歡的研究……沒有那十年,我也不可能有那麼多的成果呀。

愛白:你現在還教課麼?

很少,只是偶爾的做演講。

愛白:為甚麼呢?

我也不想教,教課佔用了我太多的時間。

愛白:但是你的身份是副教授呀,所以不教課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我現在的職務身份是國家的一級編劇。2000年後的那幾年,我都「混」來著,我的學術成果太多了,不用再研究了,我出版了很多的書。電影學院有三個部分,一個是教學,一個是行政,一個是創作,我現在主要是做編劇這一塊。

愛白: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看見你正在討論劇本,是一部新的電影麼?

是的。

愛白:也是和同志有關的?

這個主要是一個關於中國國家顏色變遷的劇本,和同志沒有直接關係。我也拍過很多非同志的電影的。

愛白:為甚麼選擇拍DV電影而不是用膠片來拍攝?給人的印象中,好像只有膠片的電影才算得上是電影啊。

我五年前寫過一篇文章,《膠片時代即將過去,DV時代就要來臨》。這篇文章被好多的媒體刊登過。現在美國的院線,80%都已經數字了,韓國、日本、歐洲的一些國家,膠片電影也馬上就要消亡了。只不過中國的製作者還在盲目推崇膠片電影。

愛白:你在拍電影的時候想過電影的商業價值麼?

沒想過,我從來都是,想拍甚麼就怕甚麼,不考慮他的商業價值,那個不歸我管。

愛白:那可以說你是一個藝術片的導演了?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呢?

也不是,我拍電影完全憑個人意識,不考慮傳統的藝術標準,也不考慮商業價值,那些東西都與我無關,我要做的就是拍出自己想要的東西。藝術和商業這些概念在我這裡根本就不存在。

愛白:但是你拍出的電影怎麼發行呢?沒有經費你又怎麼拍電影呢?

我是獨立電影人,和那些體制內的商業片導演、藝術片導演不一樣,我只是要拍出我對現實的思考,不管所謂文藝性和商業性。我拍的都是DV電影,這樣的電影成本很低的。

愛白:但是你的電影好難找呀,許 多人都看不見。

這也不歸我管,我是一個很全面的人,我太有才能,許 多事情我不能都管,都管了不好,也管不過來。

愛白:有人這麼評價過你,說你是中國唯一的同性戀導演,你怎麼看?

唯一的同性戀導演?我不知道他這個評價的依據是甚麼。中國有很多導演在拍同性戀的題材,我只是其中比較活躍的一個罷了,而且我所拍的片子,也不僅僅是同性戀題材的。

愛白:我在網上找到了這樣的一段話,是評價你的:「關於他的電影,不談技術,不談劇本,僅就意識形態來說,是非常小眾化的,但如今這種小眾化作為一個集體形象被剖析,真是一種倒錯,當然,不可能指望著大眾去深入了解到邊緣群體的生活狀態,從這個因素上來說,我希望崔導能夠放棄執導」,對於此你怎樣看呢?

哦……我一直不願意用這個詞,這個完全就是「網絡暴力」,打著民間旗子的「官方審查」。我希望,讓這個人去拍電影呀,讓他去當導演。

愛白:你想對於這個言論給予回應麼?

完全沒有必要,對於這種言論我從來都不看的。

愛白:你就沒有從中接收到對你有益的一些訊息麼?

沒有。

愛白:一點都沒有?

沒有,他們沒有真正的完全的看過我的電影,沒有看過我的電影他們拿甚麼來指責我。

愛白:按照你所說的,是不是我可以理解成凡是對你的批評,你都不接受,並且認為那些完全都是惡意的評論,我可以這麼理解麼?

我的意思是說,簡單粗暴的批評不可以。

愛白: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太過於武斷呢?

不,一點也不。


文學崔子恩

如同他的電影一樣,崔子恩的小說也大多是以同性戀為題材的,但是相對於電影,他的小說顯得更為空靈,也更加令人難以理解,他總是喜歡用很多誇張的比喻,來表達自己的想法。

愛白:你為甚麼說,你的大學時期是一個反潮流的時期?

因為我們那個時候實行的是學分制,學分修夠了,就可以畢業了,所以我就報了所有的課,兩年就把學分全部修夠了,但是學校不讓我畢業,因為兩年就畢業的話會讓覺得不是一個本科生,而是一個大專生。所以那個時候我就天天去圖書館,每天在裡面泡著,我也不和我的同學往來。

愛白:那是你的同學不和你接近呢,還是你主動的疏遠了你的同學?

是我不和他們往來,我想大學的生活不能浪費在吃喝玩樂上,所以我就不參加他們的活動,也不和他們往來,每天泡在圖書館裡,哎,那四年過得真像是四十年,你想一個人把四年過得像四十年,那是一種甚麼樣的滋味。所以呢,那四年是一種反潮流的四年。到了研究生之後就好了很多。

愛白:你的文學的底蘊也是那時候在圖書館裡奠定的?

嗯,也許 是吧。

愛白:你的書我看了一點,我總覺得你的文字好空靈呀,或者恰當點是空幻,讓人讀不懂。

沒有人能讀懂我的書,因為從來就沒有人完完整整的看完過我的書。

愛白:真的麼?一個都沒有,包括你最親近的人?

沒有,一個都沒有,或許 是他們都覺得和我太熟了,我的一切他們都了解了吧,所以也就懶得讀我的書了。

愛白:你好像很善於用各種奇妙的比喻,是這樣麼?

那是在某一系列中吧。

愛白:最近又在寫新書麼?

新的一本我已經寫完了,正在校對,但是最近我實在是太忙了,在做兩個劇本的編劇,大概春節過後就可以開始校對了吧。

愛白:嗯,很期待你的新書哦。

期待?你連我的舊書都沒有看過,就說期待我的新書,根本就是騙人的。

愛白:不是的,你的舊書代表的是過去的你,而你的新書中則是新的你,有著你新的思考與感悟。

新的書不一定是新的我,新寫的書可能是放置我最古老想法的地方,而過去完成的書或許 恰恰才表達著我最尖新的思想。一個作家,思想太多,要將它們分開來放置,不可能在一部作品中投入全部思想,他要將他的思想分散在不同的作品中去。


情感崔子恩

2007年時,互聯網上突然出現了一篇博客,稱崔子恩暗戀韓寒,此文一出立刻引起軒然大波,而當事人崔子恩,對此一直卻未作出正面回應,一時間,崔子恩這三個字再次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崔子恩如何看待這個事件,又有怎樣的情感觀念?

愛白:你有最喜歡的作家麼?

最,這是個虛幻的字眼,後現代主義根本不承認有「最」,我欣賞的作家麼……

愛白:韓寒?

我喜歡韓寒的容顏,他的書看得不多。

愛白:前一階段網上流傳說你暗戀韓寒,這是真的麼?

我絕不會暗戀一個人的,我都明戀。「暗戀說」是我那時的一個朋友為了提高博客的點擊率而炮製的。

愛白:但是你當時也沒有給予否認呀。

我為甚麼要給予否認呢?

愛白:你有過女朋友麼?

沒有,我怎麼會有女朋友呢。

愛白:真的沒有,我怎麼聽說你以前有過一個女朋友呢?

完全不可能,我根本不可能有女朋友。

愛白:那你現在有比較喜歡的人麼?

有呀,有好幾個。

愛白:如果當你喜歡某人的時候,你會怎麼辦呢?

我會創造和他共事的機會,多和他接觸。

愛白:這個很像人們所說的日久生情呀,你喜歡的人大多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

同志愛直男呀。

愛白:你會大膽的和他們說我喜歡你麼?

會的,為甚麼不呢?喜歡他我就告訴他。

愛白:但是如果你說出之後,對方會不會有甚麼困擾呢,會不會就因為此而疏遠你呢。

困擾也許 會有一點,但是肯定不會疏遠我的。

愛白:你就那麼肯定?

肯定,我預判力天下無雙。

愛白:你現在有最愛麼?

甚麼叫「最愛」,最愛只是一個虛幻的東西,再說一遍,後現代主義根本就否定有「最」。


解放了的崔子恩

愛白:我覺得我和你完全就屬於兩個時代的人,你不屬於我們這個時代,或許 你屬於2050年。

嗯,也許 ,我相信後現代主義,我也相信福音書,當後現代主義同福音書一起向人類夾擊時,人便獲得了解放──後現代主義是福音書的續寫。

愛白:那你覺得你解放了麼?

我已經徹底的解放了。


本文原載愛白網(以上內容由愛白網記者刁良采訪整理,並經由崔子恩過目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