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Oct 2009

为少数者的权益而战斗!──独家专访美国西好莱坞同性恋市长约翰·杜拉

当今世界政坛上,同性恋政治明星早已不算什么新鲜话题,光同性恋市长一数就能数出好几个。然而像约翰·杜拉(John Duran)这样公开同性恋和艾滋病感染者双重身份的尚为数不多。

约翰·杜拉John Duran
修长的脸颊,高挺的鼻梁,谦逊而绅士的微笑,他就是约翰·杜拉──一个拉丁裔美国人,同性恋者,艾滋病感染者。他的身上兼具了三重少数族群身份,但他从未因此消沉,无论在司法界丶政治界还是在艾滋病运动或者同性恋运动中,他都用异常优秀的表现,打破了公众对于少数族群的固有偏见和歧视。他说一切动力皆来自「愤怒」,并将自己全部的工作精力投入到为少数人争取权益的战斗当中,用实际行动给少数族群树立了榜样和勇气。

《点》杂志去年5月间在北京专访了这位携伴同行的美国来宾。


因此,当这位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西好莱坞市长接到北京市侨联的邀请访问中国时,他自己都瞪大了眼睛:「你们确定要邀请这个人吗?他可是同性恋,又是艾滋病感染者,而且是从事同性恋运动和艾滋病运动出身──嗯,如果确定的话,那我可以带我的男朋友一起来吗?」

就这样,约翰带着相恋9年的男友马克·莫里森(Mark Morris)于5月10日来到了北京,与同行的另外9位美国市长一起在中国展开了为期9天的访问。此次美国加州的10位市长访华是「10+100+10000」计划的一部分,即每年邀请10位外国市长到中国,在10年中请100位市长,并影响100个商会或企业家用类似的方式去实现「民间外交」;10年后,中国就会有100个外国市长朋友和其背后的10000个城市的市民朋友。

在9天的访问中,无论到哪儿,马克都以伴侣的身份与约翰同行,此举还真让中国的政府官员和商界人士有点「不习惯」。

「一开始,中国的官员不知道怎么介绍马克才好,于是说马克是我的一位特殊朋友,但马克立刻说,不,我是他的男朋友。于是很多人看着我们,却又不好说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的官员开始接受我们,因为他们发现似乎也没有人对此太在意,于是他们松了一口气。「说到这,约翰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天真而得意的微笑,那是标准的同志运动家的胜利式微笑。

或许同性恋运动家出身的人到哪都改不了彰显同性恋存在,关注同性恋权益的「毛病」,约翰几乎挤出了此行的全部空暇时间与中国的同志们「混在一起」──参观北京同志文化活动中心丶为一对中国同志伴侣证婚丶两度流连于目的地酒吧……

5月17日下午6点半,约翰手提北京市政府赠送的水立方模型和刻有他中文名字的汉字印章,准时回到了宾馆,接受《点》的专访。为此,他甚至推掉了当晚的政府晚宴。当日恰逢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最高法院裁决同性婚姻合法的第二天,约翰和马克都表现得非常兴奋。


「不准同性结婚,宪法不答应」

在担任西好莱坞市市长的同时,约翰也是「Equality California」的主席,那是加州最著名的同性恋权益倡导机构之一。在十几年前,「Equality California」成立了一个专门的项目,旨在十年内推动同性婚姻在加州完全合法。他们赞助了同性婚姻法案的起草,并两次在立法机关获得了通过,却被州长否决了两次。于是,他们开始寻求另一种解决问题的途径──案例诉讼。

根据加州宪法的「保护平等条款」的精神,人人一律平等,不能因为种族丶宗教丶年龄丶性别丶或者性取向而受到歧视。当这一条款被运用于同性婚姻权的案例诉讼时,加州最高法院认定,允许异性恋者自由结婚,却否认同性恋者自由选择结婚对象的权利,是对人的区别对待,宪法不会允许。

「像做梦一样!在过去的20年里,我们时不时地开玩笑叫对方老公或者老婆,当这一天终于来到时,反而有一种不真实感。所以我们一定要捍卫它!」谈到此刻的感受,约翰充满了满足感和责任感:「我们的敌人正在积极准备,要在11月份的投票中否决法庭的裁决。加州有一项很奇怪的制度,就是多数人可以通过投票改变法院的裁决,这看起来很民主,很伟大,却总是牺牲了少数人的权益。」

在约翰看来,加州作为美国人口最多的州,所通过的任何法律,都会对其他49个州产生深远影响。如果加州通过了完全的同性婚姻法案,俄勒冈州和华盛顿特区很有可能紧随其后,并最终影响全美国。因此,11月的「投票保卫战」也就显得格外重要,从某种意义上将影响全美国的同性恋社群。


从「加州之梦」到「同志之都」

电影《重庆森林》里,王菲整天在便利店里摇头晃脑地听着《加州之梦》,一心想去加州寻梦,让不少人对于加州充满了好奇。

在许多美国人的眼中,加州被誉为「梦想」的像征──好莱坞电影丶发达的娱乐丶开放的社会风气丶独立于传统之外……

在过去的100多年中,无数人从美国各地来到加州寻梦,也来到了紧邻好莱坞的西好莱坞。

在100年前美国短暂实行禁酒令的年代,西好莱坞恰好在行政上处于三不管地带,于是吸引了大批处于社会边缘的艺术家丶同性恋者丶犹太人丶共产主义者……来此饮酒作乐。大量酒吧的不断涌现,使西好莱坞逐渐发展成了一个纸醉金迷的娱乐之都,人们可以在此充分享受美酒丶舞会和成人娱乐。那些深藏在「柜子」里的同性恋者们发现,他们可以自由携带自己的同性情人来到西好莱坞的酒吧作乐,而不用担心被人曝光。到了20世纪60年代的「嬉皮士时代」,西好莱坞市更是形成了「一切皆可」的社会风气:摇滚丶毒品丶性自由……

如今的西好莱坞,80%以上的人口都是同性恋者,彩虹旗在这座城市随处可见,满足各种口味的同性恋酒吧丶商店丶健身房应有尽有,加上与好莱坞一街之隔,使之成为了举世闻名的同性恋之都和度假胜地。

说起西好莱坞市的魅力,市长先生的脸上充满了溢美之情:「我想,西好莱坞最吸引同性恋者的地方正是『一切皆可』,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我们很野,很疯狂,很波希米亚,很艺术,处在社会边缘,却又独立于主流之外,我们有自己独立的政治体制,而不用听从于洛杉矶。」


「不是我选择了同性恋运动,而是同性恋运动选择了我」

1985年,26岁的约翰即将从法学院毕业,他像其他年轻人一样穿着敞开的衬衫整日流连于同性恋酒吧,吸烟丶喝酒丶跳舞……无乐不享。那一年6月,好友斯科特因为艾滋病在一个月内突然死亡,约翰甚至来不及对他说再见。好友的去世像晴空霹雳一样震惊了约翰,他暗自许下承诺,要为阻止艾滋病的传播出一份力。

「那真是一个很愚蠢的想法,我以为它只是2到3年的一个项目,没想到一干就是一辈子。」多年以后,回忆起当年的情形,约翰依然掩饰不住心中的悲伤:「斯科特去世后,从1985年到1995年,十年间,我失去了104朋友,都是死于艾滋病。那些曾经和我一起在拉古纳海滩玩耍的同伴们,一个个离去。所以,我不认为是我选择了同性恋运动,因为它是崇高的,而是同性恋运动选择了我。我只是愤怒,每当我的朋友死亡,政府却没有任何回应。所以,当我成为律师后,我开始做艾滋病的诉讼,之后又投身了同性恋运动。」

约翰在艾滋病诉讼和同性恋运动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成功控告了洛杉矶县拒绝为艾滋病感染者提供医疗,长期担任全球最具行动力的艾滋病组织「ACT UP」的法律顾问,并成功代理了洛杉矶针具交换项目的法庭辩论。此外,他还是等多个同性恋组织的委员或顾问,被评为洛杉矶同志社群中最有影响力的二十人之一。


「你必须有能力,而不能仅仅因为你是同性恋。」

1990年,在洛杉矶出生并长大的约翰,为了躲避恐同分子的暴力骚扰,搬到了西好莱坞定居。当他在西好莱坞生活了11年之后,恰逢市政委员会选举,他的朋友对他说:「约翰,你应该去竞选。你这么聪明,人们都很尊敬你,了解你的工作,你就是我们所需要的委员。」不久,约翰顺利当选了西好莱坞的市政委员,并于2005年以历史最高票数当选了西好莱坞市长。

尽管从同性恋社群取得高票,约翰却并不认为自己的胜选与同性恋身份有关。在他看来,无论在美国还是其他国家,只会有人因为同性恋身份而败选,从来不会有人因为是同性恋而胜选。胜选主要是因为其他方面的优势,只是这个当选的人刚好是同性恋而已。

「当然,同性恋政治明星的不断涌现,会有助于改变大众对于同性恋者的刻板印象,比如柔弱丶阳刚崇拜丶妖艳……也有助于实实在在地解决很多同性恋者面临的问题。我认为应该有更多的同志们去参政,当然你必须有某些方面的特长或者能力,而不能仅仅因为你是同性恋。」约翰对准备参政的同志们给出了真诚的忠告。


「我是感染者,但我做得很好,很健康」

1994年,约翰因为突发性肺炎住进了医院,他的免疫系统濒临瘫痪,10天之后,他被确诊为艾滋病感染者。20世纪90年代,正是美国大规模发现艾滋病感染者的年代。约翰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不对任何人隐瞒。他对自己说:「好吧,我现在是艾滋病感染者了,我进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每个人都知道我,但我要表现得积极,要所有人看到了,我还在这里,像以前一样活着。」幸运的是,没过几年,抗病毒药物的出现稳定了约翰的病情,使他能像常人一样工作和生活。

然而,当约翰决定参政时,他的感染者身份立即被一些反对者用来大做文章。「他是一个病人,感染艾滋病毒,他永远也无法完成他的任期,只会死在办公室里。」

对此,约翰早有准备,他非常坦诚地对公众说:「是的,我是艾滋病感染者,但我做得很好,很健康,有足够的能力为大家服务」。

约翰的坦诚,赢得了选民的信任。一些人甚至亲自找到约翰,对他说,我们会更加信任你,一个诚实公开自己感染者身份的人,在其他方面一定更加诚实。

如今,14年过去了,约翰依然健康而充满活力。他在任期内的出色表现,使他备受选民爱戴。他被人们誉为「艾滋病感染者的健康榜样」,也被政界看作「有潜力竞选美国总统的人」。

谈到中国的艾滋病防治现状,约翰认为,对于中国的艾滋病感染者来说,当前的头等大事就是争取有效的抗病毒治疗药物,有了药,就能过上与常人无异的生活。他同时也希望通过《点》向中国的艾滋病感染者同胞问好。

「如果我是一名中国的艾滋病感染者,我一定会非常疯狂地投身药物倡导运动。我知道中国目前缺乏一些最新的艾滋病抗病毒药物,这需要大家一起来努力!」

这一句话,让约翰艾滋病运动家的本色表露无遗。


「爱让我们天天厢守」

5月15日,晚11点,当约翰和马克并肩走进北京最著名的同志酒吧「目的地」,立即吸引了目光无数。穿过人群后,约翰在沙发上绅士地坐下,微笑地望着正在吧台取酒的马克,对我们说:「他还没热身,等他喝到一定时候,他就会热烈地起舞。」

演员出身的马克有着一张标准的明星脸和孩子般迷人的笑容。十年前,当约翰还是律师时,马克因为酒后驾车被诉之法庭,约翰在法庭外一眼看中了马克,庭审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邀请马克和他约会,随即展开了猛烈的爱情攻势。

如今,他们已经相恋9年,正在筹划他们的10周年庆。当被问起爱情的相处之道,约翰突然怔了一下,随即发出了爽朗的微笑:「这个问题真好,从未有记者问过,却对我和马克很重要。我想是因为我的幽默和豁达,我们也会吵架,但吵完之后总会和好,而从不把小事闹大。」

而在马克眼中,坦诚是二人相伴9年的秘诀。「我们都对彼此的优点丶缺点丶错误了如指掌,我们会把一切都摊开来,然后搁在一边,与之相伴。」

5月17日,晚8点,约翰和马克一起来到了北京同志文化活动中心,为一对中国的同志伴侣证婚。在婚礼上,约翰为新人献上了自己经验之谈的祝福:「有时候,我们吵架;有时候,我们争论;我们经常不同意对方,但是爱让我们天天厢守。祝你们幸福,天长地久。」


上图为:约翰和马克在北京同志活动中心为一对同志证婚

本文原载:《点》杂志NO.7 人物 Out版2008年7月
采访丶撰文:赵珂;录音整理:付乃欣;摄影:小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