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亚美利坚的大法师导演威廉佛瑞金(William Friedkin)羞羞脸还和艾尔帕西诺拍了一部叫做《Cruising》的暴力电影。在片中艾尔帕西诺扮演卧底警察潜入男同志地下皮衣次文化圈,影片充满对同志的偏见与歧视,难得出现在大萤幕的同志被塑造成由被害者成为惊悚连续杀人狂的角色,剧情超级突兀又充满对同志的污辱,搞得当年许多同志上街头抗议发脾气大闹一场,甚至发生酒吧枪战事件。
同志在电影里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这样,不出现就算了,一出场,不是偏激的要死的死变态,就是一些带有贬抑色彩的丑角讨好大家,这大概就是80年代当同志的感觉,又闷又衰,全家??龟。
而做为最早有同志运动精神的柏林影展在1987年设立泰迪熊奖(Teddy Award),希望能鼓励世界电影工业拍出一些超越异性恋时代的同志电影,第一只泰迪熊就送给了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的《?j望法则》,也曾经颁给葛斯范桑、德瑞克贾曼(他拍的《花园The Garden》大概是最好看的同志电影)、陶德海恩斯,华语电影只有香港关锦鹏曾以《愈堕落、愈快乐》获奖。
今年,周美玲导演则以女同志电影《刺青》拿下了台湾第一座同志电影的奥斯卡。
柏林影展影评将《刺青》与阿莫多瓦的电影比较,浓艳的色彩,通俗的剧情,更多了诗意手法,美感。照周美玲的说法,「还多了很多霹雳味!」没错!拍纪录片起家的周美玲,在自己最近的三部同志电影或纪录片都粉味很重,迷茫霓虹色用很多。
2001年纪录片《私角落》拍一间gay bar倒闭以前里面那些追求爱情,疯狂、热情、又永远充满私密隐匿个性的同志生活,在此时,周美玲呈现了几年前同志生活的一种「黑箱状态」,所有的激情、妖娇动人、痛苦、俗丽,都被驱赶与闭锁在社会的某种「黑箱状态」里面,gay bar是与多数社群分离的一种欢乐安养所,一种彩衣粉味调笑的冷静。
2004年剧情片《艳光四射歌舞团》以男性扮装皇后为主角,美得像妖精的扮妆者,美得像槟榔西施的年轻男人,周美玲说「这部片在国外影展都被误以为是泰国电影,因为,外国影评所熟知的台湾不是这样欢乐、性开放、华丽缤纷的样子,而是灰沉沉地,每个人都很闷。影评甚至说,如果你喜欢蔡明亮的电影,那你恐怕不会喜欢她的电影,这是另一种台湾电影。」周美玲电影中的台湾与同志总是充满了喜感,电子花车式的禅意,那种被男性大师所忽视的民俗女性功夫。
而这部《刺青》没有一般得奖台湾艺术电影的半悖离市场性格,她很花,她很漂亮,她是让人想哭又说好看的电影,就像阿莫多瓦的《完美女人》是把所有对生命?杂的思索用华丽的女性逻辑搬演上来,没有那种欲盖弥彰的说教,如果??/你感动到了就是感动到了,不喜欢就算了,并且,她?他们都不排斥用大家喜欢的明星。
杨丞玲琳在《刺青》片中饰演家庭状况很多,很年轻,很直接与热情的视讯脱衣情色女生『小绿』,性格的另一半又是相当破碎与被遗弃的角色,就算说第一次演出国片就参加柏林影展也很难保?流行唱片歌手会被所谓的很酷很酷的文艺小青年接受。
杨丞琳说,「导演一开始找我的时候,我非常地讶异,我当然知道在多数观众眼光里对我的印象就是那样开朗、可爱、简单,唱片歌手当然是被包装出来的。朋友可能会觉得,电视上的那个真的是??吗?甚至有记者说,所谓的『小绿』那个角色是我在演自己而已,但是其实萤幕形象和这个角色和我的真实性格当然有很大差距,在电视上的快乐是快乐,但也是因为我并不能展现其他譬如忧郁的情绪,除非大家允许的话。副导在杀青的时候还对我说,『当初导演找????不知道我有多反对,搞一个唱片大卖的明星来一定很难搞,没想到你这么可爱!』我想大家都忘了我不是一夕成名,也拍过戏,什么环境都接触过,导演一开始就摆明了新生代演员里面,『小绿』是一定要我演,这让我对导演产生了很大的信任。」
周美玲在《刺青》里为电影观众解构所谓的肤浅流行歌手的同时,也在解构从未被理解的青年次文化,一次解开了两种东西。「青少年次文化从来只被理解为流行,这个电影里头每个刺青背后都有理由,同情所有卑微的人性与弱点,像被社会简化的『小绿』的角色,会去暴露身体的人一定很肤浅吗?会去暴露身体的人一定不肤浅!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这个社会只是因为自己不敢作。她们为什么一定要和社会唱反调,为什么?心里有什么是不能被填补的,如果这个东西是永远不能被填补的,那她拿这个世界怎么办?大人不会了解。」
在导演眼中,《刺青》另一个女主角梁洛施和杨丞琳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演员。梁洛施在戏内饰演个性内敛压抑的女同志,她去年以《伊莎贝拉》得到在香港重要性仅次金像奖的金紫荆奖之最佳新人奖,以及《第廿七届葡萄牙国际电影节》中的最佳女主角。
目前十九岁的梁洛施小杨丞琳四五岁,却在戏里演比她大六七岁的女朋友,杨丞琳形容看到她很像看到年轻的自己,比较放不开,但又非常希望能?明自己的成熟,还觉得她满适合演苦情戏,不过想到她那么年轻演技就那么好还是觉得很佩服,自己那个年纪的时候都还不知道在干麻!
而导演说「梁洛施是那种直觉型的演员,她不太能接受做功课这种事,比较希望能从自己性格里面找出类似质感,我要让他理解剧本里的逻辑然后她自己发挥。而杨丞琳是用功型的演员,自己做非常多的功课,在现场完全不用看剧本。」
杨丞琳回忆起整个《刺青》拍摄前的?时福?傅佳菔钦娴娜鲜丁盒÷獭徽飧鼋巧???运?康鞯牟皇撬茉欤??俏矣忻挥姓嬲?斫庹飧鼋巧??约暗缬摆故偷姆椒āD鞘焙蛭颐刻於蓟崾盏剿?睦吹拇?妫??嵛饰移┤缦瘢?盒÷痰恼媸敌愿袷鞘裁矗俊蝗梦易鞔穑?倚戳撕眉柑欤?戳巳?⑺氖?龃鸢福?扛鼋巧?澈蠖加凶约貉}杂的故事。」
从电视圈那种导演下一声「亲!」的指令,演员就必须自己开始亲的环境过来,杨丞琳上了许多肢体表演课,她形容一堂表演课和梁洛施与导演、表演老师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八小时,完全不说话,两位演员用肢体去感觉彼此,完全不能有间断,老师在一旁下指令,「??们是两个很久没见的情侣,看到对方你会想怎么做?」,老师一弹指,两位女性演员接到指令,就会立刻开始拥抱、接吻、抚摸对方身体(女同志应该很难决定自己想当杨丞琳还是梁洛施吧!);或是一次指令是,梁洛施不理杨丞琳,但是杨丞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最后,梁洛施都抓伤了她,两个人最后激动地哭起来,「在那八小时之后,我们两个在身体上,以及拍床戏的时候就完全熟悉对方,不会害羞,我也从来没有那么仔细地贴近一个女生的身体。」
「4、50年代崛起的美国扮装爵士乐手自编的笑话:主持人问女同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喜欢的是女生的呢?女同志回答:当我发现她不是男生的时候。」
《刺青》电影里头梁洛施饰演女同志偏男的T角色,而杨丞琳则是偏女的婆角色,台湾女同志圈子也比较没有所谓「性?j是流动的」(Sexuality is fluid)的实践,T与婆仍是很多人执意清楚划分自己的方式,而不能归类为T或婆的人,还得叫自己「不分」这个奇怪的名字,超倒楣!
尽管在外型或床上展现性?j的方式可能有极大差别与超多的可能,总之大部分的女同志都还是和异性恋一般地铁齿,别忘了上次《破报》复刊第446期的封面人物,历史上第一位女同志导演,都快七十岁的芭芭拉.汉默(Barbara Hammer)来台湾的时候,就被那个「请问??是T还是婆?」这个问题给愣住了,大概七十年来她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许在心里说「好问题,你说的是口交、肛交还是在路上散步的时候阿?」。
对於T?婆这种文化里面的角色模式印象,杨丞琳说,「我看《L Word》的时候很讶异,发现里面没有这样分的,不过这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婆好像都过得满开心的,可以选男又选女,老了还可以和男人走,T好像没什么退路。我觉得《刺青》里我的角色让我开心的一点就是,那是一个很专情的婆,我从小就从来一点也不排斥同志,有非常多女同志的朋友,不过我拍完《刺青》对T的?j望更了解,异性恋都把这件事看得太简单了。大部分人认为同志的爱很强烈是因为她们很偏激,我觉得那是因为这个圈子的人少,大家要很把握关系。不过我认识的T真的都很怕受伤害。」
导演则说,「我认识的婆至少有几百个吧!都是非常有女同志认同的,不像异性恋导演镜头下那种总有一天会跟男人跑,至於T很多人都对身体的?j望比较压抑,譬如做爱都不能完全放松、享受,怕婆不能接受,不分就比较互相,现在台湾年轻的世代不分才是主流。」
周美玲的电影被台湾影评界誉为「新世纪最亮眼的同志电影」,一种混杂而生的综艺诗味、动感、她好像不是来批判现状的,而是用一种荒谬把现状对人性世界的挤压摊开来,她的电影一直在描述一种「?越」,为酷儿世界重新注音,从异性恋导演手上拿回诠释同志逻辑的权力。
令人联想到非裔美国文学里的自传文学体系,藉由「?越」否定不公不义的的现存秩序与恐惧,挑战白人?异性恋强势种族施加的「否定政治」(politics of negation),打开混乱,社会对跨性者、同性恋、酷儿世界以及异族的排拒。
这种大吞小的内在逻辑,各地都有,鲍尔温(James Baldwin)在黑奴解放100年的时候,以《我的地牢动摇》为他的?┳有戳艘环庑牛?刚飧鎏煺娴墓?野涯惆谠谄睹窨呃铮?涫翟缇陀幸饨?慊倜穑?⑶胰梦揖?返乃党鑫业囊馑迹?蛭?獠攀鞘虑榈恼嫦啵?彩俏矣胛易约旱墓?艺?车脑?颉D愠錾?谀愠錾?牡胤剑?娑阅闼?娑缘奈蠢矗?灰蛭??是黑人,别无其他原因。」这句话说出了多少弱势者的历史?
在1934年的美国好莱坞电影规范中,所有「张口接吻、情?j拥抱、性变态、引诱、强?Α⒍樘ァ㈡郊恕?着?⒙闾濉⒁?唷①翡律衩鳗ぉふ庑┒际墙?沟模 苟??粤当还槟稍谛员涮?锿罚??粤当还?手髁鞯缬笆谐∮胗罢挂黄鹋呐氖郑?げ还?迥辏??驹谥髁髅教迨澜缂负趺挥写嬖诟小?br />
《L Word》影集里面的饰演女主角贝特(Bette Porter)的女明星珍妮佛.皮兹(Jennifer Beals)在制片人找上她演女同志的时候就说过,「如果我要演,那我一定要演一个黑白混血的角色,因为在我长大的时候,我都没有在电视上看过这种人。」
这点出了作为少数群众对自身社会处境焦虑的原因之一,一种不存在感。特别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就像在美国乡下长大身旁没有亚洲人的ABC小孩,在电视上看到的充满西方偏见的中国人形象;就像在语言学研究里发现,将近100多个迪士尼卡通片里的主角里,所有英雄都是正统白人口音(就算那个主角是埃及人),而所有黑人配音的角色几乎全是动物;以及台湾媒体对外国人太太的报导会如何影响她们的小孩?媒体决定大众的偏见方向,「暗示」某个族群在社会中将有?既成的角色。
周美玲说,同志电影当然是越多越好,现在还不够多,当影片自然地呈现同志角色时,而不是永远是固定的刻板丑角、偏激的连续杀人魔、没有性生活或是厌男的女同志的时候,一个族群才能被更完整地看待。
周美玲同志电影内的通俗、嬉闹、野台戏情调里面都有一种翻转的力量,问起同志对她而言除了是身分认同以外还是什么样的概念,她说「美学」。
「同志文化本身的确有一种独特性,但是台湾文化是强调大众性格的,我希望找到这之间的关连,让同志文化能在台湾文化中找到定位,我不希望同志文化是失根与homeless的,我?明了同志文化就和台湾文化一样俗艳、三三八八又亮丽,就像婚丧喜庆都很耸,同志也是很综艺的、亮晶晶的呀!又有一种荒凉与美感,我想创造这件事情,很奇怪哄!我好像乱没格调的!」
周美玲的《刺青》也「?越」的走在艺术与商业电影之间,大概这种界线已经再也没有多大的差别与切割作用,她的电影穿夹着艺术、流行文化风格、台湾本土诗意,然后把所有被视作变态的角色变成正常的,「真正那些所谓的正常才是变态呢。」她说。
几幕《刺青》里的花园镜头令人联想到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亨利.卢梭(Henri Rousseau)的神?墨绿色热带丛林景象,卢梭的画作也是看似相当通俗,通俗到像是狮子、野兽自己到照相馆拍家庭照,却又?杂到像是什么都说完了,就像是颜色更三八奔放的吉姆.贾木许(Jim Jarmusch)电影,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吗?没有吧?
「森林在所有心理学解释里都代表内心不是?」到最后,这部女同志电影,其实是要窥探所有不是女同志的观众内心,却又是流行明星演绎的一种奇异的同志口述文学,而且,你还可以听杨丞琳唱歌喔!
本文原载《破报》2007.3.15 http://pots.tw/node/1121 ,经授权转载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