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年七十四，癌症，最先報導說死於聖路易島住家，晚間新聞更正其實是離巴黎不遠的別墅。

雖然演過查布洛（Claude Chabrol）、杜魯福（Francois Truffaut）、高達（Jean-Luc Godard）和盧馬（Eric Rohmer）這些新浪潮導演的作品，亞洲觀眾認識他的大概不多，最著名的代表作《英俊的沙殊》（Le beau Serge）、《表兄弟》（Les cousins）和《克拉之膝》（Le genou de Claire），從前法國文化協會偶爾放映十六米厘拷貝，近年幾乎完全絕迹。

他人氣旺盛的時候也不算紅透半邊天，從來沒有成為影迷夾道尖叫歡迎的偶像，老來亦不屬於最辣的甘草。交遊廣闊人緣極佳，八卦周刊熱衷刊登花絮圖片，印象中偏愛鵝黃色的毛衣和頸巾──他在聖路易島大街開了家餐 館，經過張望，總看到接待處插了一瓶花，似乎永遠都是黃玫瑰。

最特殊的是平生不掩飾同志身份，於是連正襟危坐如《世界報》，悼文表過影壇藝圈功 蹟，也以講開又講的口吻指他「好男色」──對他們來說，與「好開快車」和「好飲波爾多」本質上沒有分別，只是順帶一提，為主角的品味點睛。

到了二十一世紀，還避忌「同性戀者」這個單刀直入的名詞，儘管顯得保守可笑，說到底實在是一種對逝者的尊重。他們那一代人，都不作興指手劃腳，只甘願被無名指上的金屬環困身，不樂意遭唐突的稱號綁手綁腳。

花枝招展甚至煙視媚行，倒也不至於影響事業，演出百多二百部電影電視，通常扮演直男，從未接獲衣不稱身的投訴。出過兩冊自傳，我非常喜歡第二本的名字：《忘了對你說》。既包含他為人知無不言的特色，也教人恍恍惚惚，呼之欲出的會不會是「我愛你」。

心地惡毒的三姑六婆老叔父，有一竹篙打翻一船人的陋習，冤枉全世界的男同志不分老嫩，都對女人恨之入骨。比雅利的實例：一生紅顏知己之多，足以令卡薩路華甘拜下風，大觀園的怡紅公子自嘆不如。而且圍繞在身邊的，無一不是擲地作金石聲的名牌阿姐，個個萬千寵愛在一身，見了他卻像養在深閨的小女孩，傍著他笑逐顏開。

---

電視清談節目擺 龍門陣，深居簡出的丹妞戴麗兒（Danielle Darrieux）欣然出席，平日不上街的米雪摩江（Michelle Morgan）破例撥冗。伊莎貝雅珍妮（Isabelle Adjani）悶起來會去他的別墅小住，法蘭索娃多麗雅（Francoise Dorleac）曾經向他求婚，羅美雪妮黛（Romy Schneider）親切地叫他做爸爸，歌壇天后芭芭拉（Barbara，法國土產的一位，不是史翠珊）更乾脆，人前人後喚他老公。

他最津津樂道的「艷史」之一，是和年輕貌美的珍芳達（Jane Fonda）同床整整一星期──六十年代拍攝《輪舞》（La ronde）的時候。

死訊公佈當天，蓮耐奴（Line Renaud）接受新聞訪問泣 不成聲，珍摩露（Jeanne Moreau）則黯然長嘆：「我一直視他為弟弟，想不到他會先我而去。」

知道一個人活得問心無愧之餘還多姿多采，雖然與己無關，還是非常高興。除了在女兒圈所向披靡，男同行也對他推崇有加，最令人跌眼鏡的，是囂張並且有厭惡同志傾向的阿倫狄龍（Alain Delon），居然和他親如手足。兩人識於微時，英俊小生追求初來埗到不諳法語的雪妮黛，老朋友義務當現場翻譯──同志擔任「伴郎」，應該毫無威脅性。

金童玉女的離離合合，當年是影迷茶餘飯後的甜品，想不到還有餘韻：今屆康城影展，狄龍任頒獎嘉賓，上台後第一件事，提醒大家當天是雪妮黛辭世二十五年的日子。病榻上的比雅利，不知道有沒有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