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所謂的GAY片,因為說的是我自己一向很關注的文學家,特別是我自己也寫過一陣子的詩歌,因為是我用得上迷戀一詞的好萊塢明星Leonardo DiCaprio主演。
但直到上個星期,我才偶然在網上再次看到它的片名,在多倫多公立圖書館網上一查,圖書館有收藏,專門從館際借閱 服務,訂來,今天得以一看。
是根據真人真事的法國天才詩人藍波(Arthur Rimbaud)的傳記事跡,拍攝的電影《日全食》(Total Eclipse)。不知道,在洋人的形容用法中,日全食,或者月全食,是什麼樣的含義和寓義,中文的俗寫,是天狗吞月的「食」,就算是寫成文氣的「蝕」,也不過是一種殘缺之美的驚心動魄,跟天才詩人橫空出世的絕代才華,如何挂上鉤的日月天光?
落后於時代的VHS磁帶,老式磁帶的封面上,用這樣的廣告宣傳用語:
Touched by Genius
Cursed by Madness
Blinded by Love
三個名詞,天才,瘋狂,愛;三個動詞,賦予,詛咒,盲目;用來形容短命的天才詩人藍波,何其貼切!
我在此把touched翻譯成漢語中的「賦予」,不知可傳神達意?普通人家的兒子,甚至稱得上是貧寒人家的兒子,他的詩才才情,家學淵源麼?名士指點麼?大家都不知道他從何而來?只能用上天的賦予來解釋吧。
我們都有我們自己的感官,我們看,我們聽,我們嗅,我們觸摸,我們感知人間冷暖,五光十色,光怪陸離,世態炎涼,一直都如水,如空氣,如陽光,日日夜夜,環繞在我們周圍,我們見怪不怪,我們司空見慣,我們視而不見,我們習以為常,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比如這兒談到的天才詩人藍波,用我們人類鬼斧神功的語言文字,記載和狀述,這些外部世界的聲色,在我們內心的投射和折射,反光和反映。
也只有在藍波這樣的詩人筆下,色彩才不是色彩,聲音才不是聲音,文字才不是文字,愛才不是愛,是心聲,是心音,是心靈流淌的歌,是靈魂外露的詩,張開嘴吧,他詩中的色彩,才可以咀嚼,伸出手吧,他詩中的聲音,才可以觸摸,他的文字,才可以天底下古往今來最徹底的無邪,他的愛情,才可以毀滅自己毀滅愛人最充足的瘋狂。
至於被詛咒的瘋狂,唉,我得長嘆一聲先。愛人情人戀人,心靈伴侶,彼此的瘋狂,相互的折磨,肉體上的折磨,雙方的手,都招徠對方的皮肉之苦,一是刀傷,一是槍傷,無不流血疼痛,傷筋動骨,心靈上的折磨呢?倒不是背叛,不是偷情,不是拋棄,而是彼此深知無法放棄無法分開的瘋狂。
而「愛情的盲目」,這樣的比喻,用在此處,好像並不妥當,太濫俗,太老舊,也太輕飄飄了,這樣瘋狂的愛情,無論睜眼閉眼,激烈洶涌,驚天動地,天崩地裂,過程都會是一樣的,倒是我們漢語中的「眼睜睜」地,比較貼切,眼睜睜地看著愛情變成瘋狂。
這個變字,用在此處,也不對,也不妥,不是一步一步的演變,從一開始,它就是奇形怪狀地高潮高峰,無需情感的鋪墊和心理演繹的渲染,干柴烈火,一碰就著,慢騰騰的變字,還是留給世俗的愛人情侶吧。
還有一個感嘆,就是這眼睜睜的瘋狂愛情,藍波和魏爾倫之間的彼此吸引,超越階級,超越年紀,甚至,超越性別,我們世俗眼光,對情慾關係定義中的靈與肉,到底是靈魂上的心靈伴侶,還是肉慾的放縱?魏爾倫沉醉迷戀他美貌妻子的身體,一點也不亞於和藍波的肉體交歡,藍波自己,更是直指與之交歡的情人肉體,禿頂,色衰,一點吸引力都冇得,后來浪跡天涯的非洲,性慾的沖動,藍波也是發泄在黑膚女郎的身上,與男男情慾無涉。
而天馬行空一般的藍波,感官之獨特,感受之細膩豐富,表達之空靈或深奧,激情之鋪天蓋 地,又何曾將自己飄泊無羈的心靈,停泊在何人的身上?
但命運就是如此,命中注定的克星,命該如此地相遇相識,在他們本不該交叉的人生軌跡中,留下彼此的痕跡。依戀的痕跡,傷害的痕跡,瘋狂之極,也深情至死。
結果呢,此時此景的觀感,因為我自己最近失業,時刻擔心無米之炊,四處申請工作職位,打探為五斗米折腰的地方,感觸最深的,居然是:天才,尤其是貧困潦倒中的天才,也得凡人一樣,滿足吃喝拉撒睡的肉體之需先啊,凡人一天到黑,一年四季,一生到老,為衣食住行奔走呼號,倒也好像俗就俗到家的情有可原,而一個芳華絕代的天才,也不得不先為肉體之需的奴隸,高貴的精神何在?真性真情的心靈何在?高高在上的靈魂又何在?
彼此施虐受虐的瘋狂,已經足夠摧毀我們凡人的朴素而脆弱的愛情,如果,再加上喂飽供養肉體的生存,在貧困飢寒中的掙扎,天賦的才華,也一樣要為稻粱謀,愛得再死去活來的愛侶,也一樣為柴米油鹽醬醋茶,吵鬧得天翻地覆,此等世俗的雞零狗碎,摧毀的,就可能是時不我待的天才。
上回看王爾德的傳記電影,從監獄出來的王爾德,跟他的小情人重逢重聚,鴛夢無法重溫,昔日無法重來,愛情的璀璨光輝,日全食一般猝然暗無天日,讓我扼腕三嘆。
三嘆扼腕的是,也是從監獄出來的老情人,跟他的小情人藍波重逢重聚,鴛夢無法重溫,昔日無法重來,愛情這輪人生的紅日,被天狗吞食,而從天而降的詩情才情,也煙消雲散,隨風而逝,惟有16到19歲時的舊作,還在文學史上永住長留。
藍波從19歲后就不再寫詩,浪跡天涯的心願,倒是如願以償,他遠在非洲的人生旅程,一樣擁有為稻粱謀的卑微,而生老病死的肉體常態,和我們一眾販夫走卒,已大同小異,早已遠離遠走高飛鵬程萬里的詩情畫意。上天賦予他絕世天份,上天也嫉妒他的曠世才情,早早地收他進入天堂,倒也留下他白發蒼蒼的老舊情人,在萬丈紅塵中,陪襯他日全食一般的短促一生。
也引得我這樣的凡夫俗子,發這樣的且嫉且羨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