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張元在1994年拍攝的《北京雜種》,開拓中國電影「地下」「獨立」風格新貌,當年被美國《時代》雜誌評譽為「引領二十一世紀影壇的100人」之一,而1997年張元執導由王小波參與編劇的《東宮西宮》平地而起,描述一個發生在北京同志聚集場所東單公園的故事,被認為是中國內地第一部完整的同性戀題材電影。隨後在1998年,張元跟隨28歲的著名跨性別舞蹈家金星,全程攝錄金星的變性手術和跨越兩性的經歷,完成中國電影史上罕見的變性者題材紀錄片《金星小姐》。
他的電影作品《媽媽》曾獲南特電影節評委會獎和觀眾獎,後來還陸續捧回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導演獎(《回家過年》)、柏林電影節最佳評論獎(《媽媽》)、鹿特丹金虎大獎(《兒子》),以及新加坡、阿根廷、意大利托米那、西班牙、日本山形、夏威夷、斯洛文尼亞、愛丁堡等國際影展尊崇的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獎項和榮譽。佟大為(《我愛你》)、李冰冰、趙薇、徐靜蕾等知名演員踏入電影事業的處女作,都是由張元執導。2001年,張元獲頒聯合國文化和平獎。
Fridae:請問您此次參加新加坡國際電影節最大的感想?
我來過幾次新加坡,最早是在94年《北京雜種》在新加坡放映的時候;2001年我的《過年回家》又在新加坡放映。兩次都在新加坡國際電影節參加比賽,一次是《北京雜種》獲得評委會獎;《過年回家》得到了最佳導演獎。兩次到新加坡來都是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可以說非常高興的,新加坡電影節是一個非常有氣氛、非常自由的電影節,這次我來擔任評審,每天觀看很多電影,而且這些電影的水準都很高,所以這是非常愉快的一個經歷。
Fridae:此次您也帶來了自己新作《達達》,這部電影的中文名字叫做《達達》,而英文名字叫做《DaDa’s Dance》,這樣的譯名有甚麼用意?
中文片名是女主角在片中的名字,非常簡單;而英文片名則是側重於達達在片中的兩次跳舞,這兩次跳舞正好點到影片的主題,實際上中文片名也可以叫做《達達的舞蹈》,但我覺得《達達》會更自然一些。
《達達》是一個明顯的關於八零後和九零後的題材,我也希望能夠通過這部電影發現到和捕捉到中國年輕人生活的一些質感。
Fridae:《達達》所代表的是哪一部分年輕人的青春或者生活經歷?
我一般不喜歡談論普遍性,因為每個個體都是獨立的,而且我也認為,作為導演,如果是把一個人物的形象、行為和表現給刻劃的深刻和突出的話,那他/她就是這個社會的代表。特別說在中國今天的這個劇烈變化當中,如果能突現出一個人的性格,那絕對是這個社會的代表。達達在一般社會的眼光中,可能不是一個好女孩,但我覺得也就是達達身上所具有的這種獨特性就能體現出很多有意思的東西,是一個值得講述的故事。
Fridae:您最近的幾部電影作品中,是不是較之以往,對編劇的參與減少了?
這次《達達》的故事實際上最早也是我自己編劇的,只是名字沒有寫在編劇欄中。而且在我拍戲的過程當中,我經常是丟掉劇本去拍攝。《達達》這部電影中有兩個主演和賈麗莎參與了編劇,我希望給這些比我年輕很多的年輕人有一個施展拳腳的機會,讓他們去參與編劇、讓他們提出準確的感覺和想法,讓他們實現自己的創作理想,這是我所希望的。
Fridae:同您以前的作品相比,《達達》是否能稱得上您相當商業的一部電影?
我對商業和不商業,始終不想劃一個明顯的界限,當然我覺得《達達》有非常完整的故事,有吸引觀眾的人物,我希望這個表達是有商業性的,希望《達達》能吸引人。實際上,吸引了觀眾就等於得到了更多回饋。
Fridae:您怎樣權衡一部電影的藝術價值和商業價值?
就我個人來說,首先是電影關於自我的表達,我要關注我是否把我自己想表達的部分表達出來,那麼就是所謂的藝術價值;如果是正好得到了觀眾的喜歡、而且願意到電影院去看,我想這對電影創作者是很大的鼓勵。
Fridae:您怎樣看待長期以來被冠以獨立導演甚至地下導演的稱謂?
我覺得我不介意這些稱謂,這是因為在以前,人們對電影的認識有很大侷限,尤其是在中國。但實際上,獨立導演和地下導演這些名稱是很通常的叫法,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被稱之為獨立導演或者地下導演,不僅沒有貶義、更有褒揚的含義,為甚麼不去做一個具有獨立性的導演呢?
但的確在美國、歐洲,地下電影可能是進入不了院線的一種電影類型,這也要牽扯到審查制度的問題,比如這次在新加坡,有三部中國電影,其中有兩部可能沒有辦法在電影院發行,另一部通過的,就我個人來看,進入電影院放映的機會也很小,即使放映,也不會是大規模的。但這種電影到底要不要拍呢?這種電影有沒有存在的價值?答案是肯定的,否則國際電影節不會選擇這些電影。獨立導演拍攝的電影到底要不要進入電影院放映,這實際上也是我們一直在討論和考慮的問題,這給導演本身提出一個課題。
Fridae:您認為作為導演要怎樣拿捏審查尺度和自由表達?
對於導演來說,說到底,在審查制度方面實際上是帶著鐐銬在跳舞,但是我還是鼓勵所有的導演,首先還是拍出自己想拍的電影。
Fridae:對一些新銳導演和對電影抱有熱情的年輕電影工作者,您的寄語是?
如果希望很多觀眾去看,那麼就拍商業片;如果單純想表達自己,拍攝個人表達的作品也很好。尤其現在拍攝一部電影的投資也並不需要特別大的投資,用DV也可以拍,所以如果不打算進院線的話,在成本上減少一些,總之就是儘量實現自己的願望。
Fridae:您的個人履歷中除了電影之外,還有另外一些作品,就是您曾經拍攝過包括崔健、羅琦、艾敬等人的音樂錄影帶,這是怎樣的一種嘗試?
我當時拍攝音樂錄影帶的確是因為我喜歡音樂,雖然我不是專業音樂人,而且也因為年輕,想嘗試一些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而且,在那個時期的中國大陸,並沒有所謂的音樂錄影帶這種東西。
最早的時候就是和崔健一起合作,我拍攝了幾乎崔健所有的音樂錄影帶,像《快讓我在雪地裡撒點野》、《一塊紅布》、《最後一槍》等。純粹是因為興趣,所以就拍了很多,到後來,給周迅、袁泉、羽泉很多的音樂人都拍攝過音樂錄影帶。
Fridae:您的電影創作靈感是怎樣得來的?
靈感來源的方向是很多的,除了音樂之外,我的靈感還來源於小說、真實的故事、甚至是我自己的夢。
Fridae:您的很多電影當中,對同性戀者、失婚的婦女、精神疾病病人有過尤其的關注,為甚麼會對這些題材感興趣?
對我來說,我覺得人都是平等的,之所以要說平等實際上平等的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們都不知道人類的來源何在、歸屬何在。在我們今天人類社會中,沒有人的知識超過這個範圍,所以我說人人平等的、也沒有貴賤之分。對於認為我的電影對邊緣人群關注的說法,我不以為然,我想反問:社會的中心又是誰呢?這是一個價值觀的缺陷,更重要的是我認為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故事,而像你剛才所說的同性戀者也好、弱勢的女性也好,正是在他們身上,我能體會到那種美。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真正完美的東西,正是那些缺憾、那些殘缺的東西,是我最欣賞的東西。留下的空缺越大,對美、對希望、對生活的追求,就更強烈、更渴望,當把這些我們認為的所不是那麼美滿的人生去塑造出來的時候,我們恰恰能認識到這個時代的特點。
Fridae:性別議題也是您作品中常常出現的題材,您為甚麼會對性別產生關注?
我拍攝過兩部直接探討性別的電影,一部是《東宮西宮》、一部是《金星小姐》,而我最近拍攝的一個叫做《無題》的42秒短片,探討對性別的疑惑,我之所以會對關注性別,是因為我認為人類對性的追求也是非常美的。人從出生的時候所具有的生理性別看起來是無法改變的,當人去追求另外一種性別或者同一種性別的過程,這本身也是尋求完善、尋求美的一個過程。
Fridae:本屆新加坡國際電影節上,恰恰有很多電影正因為對性別議題作出了一些直白或者大膽的探討,因而遭到禁映或者刪剪的命運,您怎樣看待此事?
我覺得非常可惜,新加坡國際電影節至今已經舉辦了22屆,而且我支持影迷有選擇想看的電影的權利,觀賞電影不會帶來多大的影響,所以並不會導致異性戀者通過欣賞一部同性戀題材的電影而轉變成同性戀者,每個人都有自己性行為的選擇能力和對自己性別意識的堅持。民主社會的發展應該對性別議題有更大的包容度。
Fridae:您怎樣看待華語電影和亞洲電影的發展?
就華語電影而言,香港電影界就加深了和大陸電影界的合作,香港電影也在很大程度上利用大陸市場,電影的產量更多、品質也有很大提高,至少在中國的範圍內,華語電影有很好的前景,而大陸影片也越來越受到關注和喜愛。電影在日本和韓國更是經歷了從崛起到平穩發展、到自成一格的新局面。包括新加坡在內,東南亞國家的電影也在產量和質量上有了很多進步,我相信亞洲電影有很廣闊的前景。
Fridae:您的很多電影作品深受影迷和電影界人士的推崇,尤其是您的同志題材影片《東宮西宮》更是被認為是您最成功 的作品之一,請您談一下這部電影的創作緣起和創作過程。
《東宮西宮》最初是我構思的一個故事,而且劇本也已經進入了創作,然後我遇到了王小波和李銀河夫婦,李銀河建議王小波參與到劇本的創作工作,王小波的加入賦予了這個劇本更多的詩意。
電影在1995年開始了拍攝,這部電影可以說是華語電影界中第一部同志電影,我將這部電影的片名命名為《東宮西宮》,其實東宮、西宮是天安門旁邊兩個巨大的洗手間,那兩個洗手間其實在當時在當地活動的同性戀者之間有著很大的意義,他們將這兩個洗手間稱為東宮和西宮。
Fridae:您怎樣評價《東宮西宮》的影響?
雖然表面上看來《東宮西宮》是一個同性戀題材的電影,但其實也是一個探討權力與性的關係、社會控制和被控制之間的關係的電影。
Fridae:您怎樣評價和王小波在這部電影上的合作?
我認為我們的合作是相當好的,他是一個非常勤奮的作家,他不僅寫了《東宮西宮》的電影劇本、還寫了話劇劇本,然後在我的電影開拍之前還寫了小說,我認為他相當勤奮而成功 的一個作家。
Fridae:是否有拍攝下一部同志題材電影的計劃?
目前還沒有碰到一個很好的故事,我個人希望在這個題材上有更多的人性內涵。
Fridae:您接下來的拍片計劃是甚麼?
我想拍攝一個1933年的故事,反映中國抗日戰爭前夕的一個故事。
電影《達達》預告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