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Jan 2010

漫谈「粉红经济」

同性恋者这些小岛,漂浮在异性恋大众的汪洋大海之中,如此格格不入,如此非我族类,如此另类,如此各色,连同性恋者使用的钱,都不是普罗大众的绿纸,而是女性气息十足的粉红美元……

2009年10月18日,在美国佛罗里达举行的国际同性恋者自豪活动联盟会议上,加拿大的多伦多市赢得2014年世界同志自豪周(World Pride)活动主办权。加拿大的新闻媒体在报道这条新闻时,不约而同地提到,获得这次主办权,对多伦多当地经济的良性影响,并以一年一度的多伦多本市的自豪活动周为例,列举举办这些同志节庆的种种经济收入。

多元文化之城多伦多是一个一年到头玩到嗨(High)的节庆之城,各种民族,各种文化,都带来自己的节庆,各个季节,各个理由,都有过年过节的庆贺活动。比较有名望的例子有,延续了一百多年的圣诞老人大游行(11月),这可是西方文明最大的节庆圣诞节的干活;每年劳动节的工人大游行(不是中国大陆红五月的劳动节,是每年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在西方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工会的威力吧;还比如大名鼎鼎的加勒比狂欢节(Caribana),热情似火的歌舞装扮,吸引的可就不是全城出动,而是周边乃至于远天远地从加勒比海洋岛国赶来的贵宾,差不多是夜夜歌笙,日日狂欢吧。

华裔加拿大人方面的节庆呢,最直截了当联想到的,不是中国大陆背景的人庆贺的十一,台湾背景的人庆贺的双十节,或者香港人不太记得的七一回归纪念日,而是联合了中港台三地的中国农历年春节,加拿大三级政府的民选议员们,无一不出头露面,跟自己选区的华裔加拿大人拉近乎,套热乎,用刚刚学会的生硬粤语,跟大家道「恭喜发财」。

个人来讲,我比较喜欢一位来自香港的公关小姐发起的「多伦多国际龙舟赛」,多伦多市坐落在安大略湖畔,多伦多湖岸之外,美轮美奂的三个小岛,因为龙舟赛而成为欢乐的海洋,又好玩,又有文化,这样的节庆,商业上和社会文化影响上,都非常非常的成功。

在这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的节庆节日当中,起初只是响应纽约纪念「石墙同志酒吧起义(1969年)」的小猫两三只的同志抗议聚会(始于1971年的同志野餐会),短短二三十年间,居然异军突起,后来居上,几乎是不可思议地,战胜了百年老店圣诞老人大游行,超越了财大气粗工会劳动节大游行,一跃成为多伦多全城首屈一指的节庆活动。

原因嘛,很多,比如不少中国同志或者华裔同志,也心存不满,看不惯,觉得丑化同志,损害同志伟光正形象,满大街的同志装扮,妖魔鬼怪奇装异服,大大地吸引了普罗大众眼球的原因,也有其中我想漫谈一把的「粉红经济」。

「粉红」这个同志颜色,算得上是咱们同志的历史源远流长的丰硕遗产吧,早年同性恋者混迹于异性恋者的汪洋大海之中,寻觅同伴同夥,我们同志之间除了脉脉含情意味深长的眉目传情之外,也约定俗成相约用一些同志地下工作者的接头暗号信号,用来彼此识别我们自己的同志,其中的暗号信号之一,就是在系一条粉红色系的领带,或者在西装胸前的口袋中,不经意地,插一条粉红色色系的装饰手帕。(以前「如歌」专栏也有谈「粉红色」被社会赋予的女性意味,所以,粉红成为男同志的标志色,也有性别的张力在其中。)

到了希特勒这个横空出世的恶魔,他自己极有可能就是一个不认同自己性身份,因而变得极度恐同的男同性恋者,罔顾所有少数另类异端的最基本人权,将同志关进集中营,用来羞辱同志,用来鉴别同志,标志就是一个缝在囚服上的一个三角形,大家也猜到了,这个三角形,颜色就是粉红色的。

后来风气云涌的同志平权和解放运动,自创新创专属于我们同志的彩虹旗之外,也从我们同志自己丰厚的历史遗产中,故意专门,起用「粉红三角」这样曾经耻辱万分的标志,用以铭记我们同志族群曾经的苦难历史。

在新闻媒体的专业用语术语当中,跟同志相关的事务,和同志有关的现象,也就顺理成章地,被记者编辑们,冠以「粉红」之名。「粉红经济」的意思呢,就是说,和同志这个族群相关的消费市场。这当中,还有一个反讥和故意讽刺的修辞用法,就是「粉红美元」(Pink Dollars),因为美元的印刷,以绿色为主色调,时常被普罗大众戏称为「绿纸片」(Green Paper)。

同性恋者这些小岛,漂浮在异性恋大众的汪洋大海之中,如此格格不入,如此非我族类,如此另类,如此各色,连同性恋者使用的钱,都不是普罗大众的绿纸,而是女性气息十足的粉红美元,呵呵,这样的对比修辞手法,有意思吧?

值得深思的一个现象是,在新闻媒体上时常露面的这个「粉红经济」术语,一谈起来,往往都是让普罗大众眼红艳羡的粉红经济如何的「强劲」,身为同志,也是时常为之自豪骄傲的如何为粉红经济出了一把力,比如一家同志网站的文章标题,就直截了当表达为:The Power of Pink Dollars in the Economy。(见随后超链一)好像是不强不劲,就对不住粉红经济这个词儿似的,又或者表达为,好像粉红经济这个词儿,天生就是跟强劲联系在一起的。

不少所谓的「经济学家」,也摇头晃脑地为这个强劲的粉红经济消费市场,到处寻找理由原因,用来解释「粉红经济」为什么会如此强劲,比如理由之一是,同志情侣多半是典型的丁克家庭,双份收入,没有养育孩子的经济负担,外出吃喝玩乐的花费,自然就腰包鼓鼓的啦。

这样粉红经济意味着强劲的概念,深入人心,甚至多伦多这儿的大大小小的政客,都不得不受此粉红经济强劲概念的影响。比如多伦多的同志自豪大游行,已经成为多伦多的摇钱树,每年都吸引上百万人远道而来参加或观看,许多渡假旅游的人为此特意选择前往多伦多,多伦多同志自豪大游行的组织机构估计,去年的多伦多游行为多伦多带来了一亿多加元的旅游等相关收入。如此巨额利润的刺激之下,再右倾再保守的政客,也不得不向着强大的粉红经济低头,置他们自己的政治理念于不顾,给同志大游行大开绿灯。

两个现成的例子,一个是前多伦多市长赖士民(Mel Lastman),苦孩子出身,高中没毕业就进到社会上闯荡江湖,非常实干,搞经济很有一手,不过呢,见识和修为,还真是有限,对待同志议题同志族群,也是那种异性恋普罗大众司空见惯的老思维老观点,他当多伦多市长之后,虽说没有明目张胆地阻扰多伦多同志自豪周的活动,但他自己也是从来也不涉足的。

他身边的那帮子幕僚,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主要打动他的理由,就是多伦多同志自豪周对多伦多经济的巨大良性影响,观光游客的到来,真的是财源滚滚啊!你一个市长,说一千道一万,正宗工作任务可就是多伦多的经济哦,粉红经济这么肥的一块肥肉,比什么政治理念不强?后来他也破天荒地加入到同志自豪大游行的队伍中来,还用超强威力的水枪,和游行的人,观看游行的人,互打水仗,算是粉红经济的强大势力,又俘虏了一个右倾政客吧。

另外一个例子是加拿大现任保守党总理哈珀(Stephen Harper),他的右倾保守,他对同志的不友好,也不藏着掖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民选上台之前,就号称要将前任自由党政府手下通过的同志平等婚姻法案推翻,但金融危机一来,加拿大联邦政府刺激经济的专款专用,他手下的政府,居然也大笔一挥,给了2009年的多伦多同志自豪周活动,一大笔政府资助拨款,作为前期准备和推广之用。粉红经济的强大威力,就算是没有强大到扳弯直人的地步,扳倒个把政客的态度,还是绰绰有余的嘛。

不过呢,如同粉红的那种女性气息,标识着社会大众对男同志的刻板印象一样,口口声声强大的粉红经济,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刻板印象?同志族群的总体收入,同志个体的平均收入,是不是就真的强劲到超过普罗大众的水平了呢?得出结论的关键是,你观察的「同志族群」,是只调查那些浮在海面冰山一角的那些中产专业人士同志,还是也包括躲在衣柜被迫结婚生子或者离婚收场的同志,收入水平,消费能力,可都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啦。

另外一句十分重要的题内话,我们同志的平权运动,占据的道德制高点,不是强劲的「粉红经济」,不是谁钱多谁就是大爷,而是无论我多富有我多贫困,你都得拿我当人看的平等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