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Feb 2011

「隱私」這回事

在加拿大多倫多的一對同志夫夫家裡,看到過一本書,一位來自香港的男同志攝影師和他分分合合的加拿大男友,一起合作完成的項目作品。這本書用最還原事實的手段,完全寫實攝影,用真實照片記錄記載加拿大同志社區中,長期同居甚至結婚的伴侶。

關於這本書,有兩個細節值得分享。

第一,我在網絡上搜索這本書,不記得書名,不記得攝影師的名字,試過不少的關鍵詞組合,仍然不得要領,沒找到。

第二,我在那對同志夫夫家裡看到,書中夾著這本書的訂書付款收據,他們倆自費訂了二十本,分送各位親友。

網上找不到這本書的資訊記錄,我都有些懷疑,這樣的書,是不是公開出版。讀者群體非常之小眾不說,又是正面出鏡的明晃晃赤裸裸的同志身份同志情侶,眾所周知,肖像權是隱私,個人感情生活是隱私,性傾向更是社會禁忌中不可問不可說的隱私。

攝影師已經在他的前言後語中,道出他在茫茫人海中尋找這些同志伴侶的艱辛,特別是找到了她們又還要說服她們,容許他拍照出書的艱辛。很有可能,這樣辛辛苦苦,花時間,花精力,完成的項目計劃,到最後的出版物,只不過是極小範圍之內的內部交流,而不是大張旗鼓公開發行的書籍。

自費購買二十本,分送各位親朋好友,則是有關隱私的另外一個解讀,畢竟他們夫夫之間「執子之手」的愛情故事,已經攜手超越了三十多年的時光考驗,榮辱與共,已經到了和各位親友分享的地步了。

所以,和我那篇《我就是主流》的定義來源一樣,隱私的定義,我們的肖像,我們的私人感情故事,我們的性取向身份,我們和誰分享,我們想分享到什麼程度,都只能是當事人自己的定義,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代表」和「法定」。

國家機器,國家暴力,哪怕是號稱所謂的民主和自由的國家,其實一直都在虎視眈眈地偷窺獵奇我們的隱私,政府花費納稅人的錢財,養著那麼多的FBI,CIA,和各州各市的警察,和加拿大的間諜機構,所謂的智能型安全服務(The Canadian Security Intelligence Service,CSIS),自然是無論如何都想著打探一點啥出來的,公民的隱私,時常是這幫子「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鷹犬們交差的軟柿子。

美國軍隊的從私自調查我們的同志身份,到不問不說,到最近廢除不問不說,正是國家暴力機器之下,粗暴干涉我們隱私的最佳例證。

想到隱私這個話題,是因為剛剛過去的聖誕元旦期間,我參加了幾次在加拿大多倫多的華人同志聚會。非常相熟的朋友,見證了他們的夫夫愛情生活之後,我其實也萌發出記載記錄他們精彩人生故事的衝動,如同那位來自香港的攝影師,他自己的愛情之路,磕磕碰碰,卻為美滿的同志情侶,貢獻出一本珍貴的愛情紀念冊,成為不少同志情侶對親朋好友廣而告之的愛情宣言,我自己如今依舊是獨來獨往的王老五,但俗話說的好,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

我的「如歌」專欄,因為始終如一地倡導性的解放,性的自由,性的愉悅,在讀者留言中,我聞出一門心思尋找自己生命中真命天子的部分讀者們,對這一解放來解放去的性自由論調,已經是非常非常地「不以為然」了,套用時尚界的著名廣告詞,低調的奢華,已經是低調的不滿了,似乎我一天到黑地只在那兒喊性性性的,我們的同志愛情呢,哪兒去了?

所以啦,這回子,用文字,用照片,記載記錄一下我熟知的同志夫夫,他們的地久天長,他們的堅貞如一,我自己沒豬肉吃,拿這一對對美滿豬情侶在愛情的大道上攜手奔跑的可愛樣子,給我們追求愛情的同志讀者們,做一個模範吧(Role Model)。看看活生生的真實例子,在尋找真命天子的道路上,曙光在前,永不放棄哦。

但聚會主人,愛情長跑十一年的一生一世連續劇兩位男男主人公,一直都在忙忙碌碌招待客人,沒機會甜甜蜜蜜秀恩愛,我手頭的傻瓜數碼相機,也一直都沒有派上用場,何況,我也有保護大家同志隱私的考慮呀,雖然我自己,早就接受過電視電台事關同志議題的採訪,我的大頭照也早就登在加拿大的報紙上,照片的注解,也是直愣愣地表明是同志,但誰的鏡頭對準我,我也會心裡頭咯噔一下的,干啥呢,照照照?將心比心,我咋能那麼愣頭青地置大家伙兒的隱私不管不顧?

直到盛大的自助餐晚宴接近尾聲,點燃蛋糕蠟燭,全體來賓共賀夫夫愛情的長久之時,夫夫在來客的哄鬧聲中,深情相擁,甜蜜親吻,最顯示我們同志愛情也一樣美滿,一樣日久天長的時刻,來賓當中的各路人馬,才一一從口袋中拿出相機或者手機,劈裡啪啦地一頓狂拍,我也混跡其中,東南西北地拍了幾張。

而此刻,我在電腦鍵盤上敲打這篇文字,夫夫的那些恩愛照片,依舊還是在數碼存儲芯上存著呢。Fridae網站一向以精彩的文章配圖著稱,對不起,我的讀者朋友們,在這篇描述夫夫愛情的文字發表的時候,我無法提供真實的慶賀照片,和大家分享,因為,隱私。

小資一點,文青一點,瓊瑤一點,此刻我有點兒傷感,如此動人的長篇愛情故事,相擁的時刻,親吻的時刻,最值得廣告天下,宣示他們愛情詩篇的時刻,卻因為他們的同志身份,是異性戀主流霸權社會中的禁忌(Taboo),要保護遠在中國大陸的母父家人,要保護自己非主流的性身份遠離異性戀同事老板,要保護自己的肖像權,而成為他們自己定義之中的隱私,套用一句因為無可奈何而憂郁動人的詩句:我無處安放的愛情啊。

對我這個記錄者而言,我無處安放的,是我心懷見證分享喜悅拍攝的那些溫馨動人的照片,對當事人夫夫來講,他們的愛情已經有了天堂一般的快樂地方安放,但他們的這份長久愛情而來的幸福喜悅,如果家人不知,如果直人朋友不曉,除了和我們這班同志朋友分享之外,收收藏藏,躲躲閃閃,在一張表明是隱私的保護傘下,其實也是如此惆悵地無處安放啊。

當然,你也可以反駁我這份太過小資情調的惆悵,舉的例子可以說異性戀的低調情侶,擁抱親吻,也都是只發生於自家臥室,不一定非要廣告天下,另外的例子,可以舉同性戀的情侶,也有大庭廣眾之下舉辦婚禮的壯舉,可是可是,如果就此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以為就此異性戀的霸權轟然倒地,以為就此同性戀的地位就和異性戀平起平坐,以為就此我們的同志革命成功,沒壓迫,沒歧視,跑步進入人人平等的共產主義,我猜想啊,你狀述這樣的反例的時候,自己都會底氣不足哦。

本來構思的寫作計劃中,還有「如歌」專欄一貫東扯西拉聊一聊,漢語英文當中,對隱私的不同定義和理解,以折射出東方西方文化,對隱私的不同解讀,卻因為這份由隱私話題引發的惆悵,威力無比,竟有點語不能續的默默無語。

感謝我們的聚會主人,這部原創愛情長篇連續劇的夫夫主人公,給了我們共聚一處,濟濟一堂,這些動人心弦的美好時光(Beautiful Time),在此專門記載一下,也讓我的同志思考,有了引發惆悵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