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Jun 2008

一组雕塑

不止一次,听到身边同志朋友有身为同志的哀叹。

是的,作为少数,作为异类,作为小众,作为「十分一定理」中的那个「一」,吾辈同志的确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在异性恋霸权的社会中,来控诉,来悲情,来叹息。

想一想吧,这个星球上,我们走过一个国家又一个国家,我们跨越一种文化又一种文化,仅仅因为我们同性相爱,我们就需要共同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被剥夺的权利,我们被压制的欲望,我们被诋毁的爱情,我们被丑化的群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代复一代。

而林林总总,这所有的,全部的,历史惊人相似的,文化惊人重合的,不约而同,异曲同工,异口同声,针对我们同志的歧视和压迫,背后都有一个一致的相同的「核」(Core),那就是人类社会进入到父系社会之后,深入到人类社会这个肌体上每个毛孔的那种男性霸权。

身为同志中的男性,你有没有觉察到,你其实一直都在,和大多数的异性恋男性们一起,享受男性霸权带给你的特权优势和好处?!

我是在加拿大最大都市多伦多的一所大学校园中,忽然想到这个命题的。在这所大学的古老建筑上,有不少雕塑装饰。人体雕塑是这些装饰雕塑的主体。很吊诡很诡异也很有趣的是,光是「人体雕塑」这个其实没有性别含义的专门术语名词,就是我们思辩男性霸权的素材。

现在,请你猜一猜,我在大学校园,看见的人体雕塑,是女体还是男体?

如果人体雕塑雕刻的是女体?

不用说,或者我已经在《如歌》专栏说过很多次了,老生常谈,上纲上线,是男性对女性的欲望投射,男性居高临下,掌管全人类的审美大权,由男性来规定和定义女性的性感和女性的美丽。女性,被男性们放在审美台上,抽离,剥离,只剩下肉感的人体,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同胞成员,异化,物化,变成男性欲望的客体。

不信?想一想约定俗成中的汉语成语「玉体横陈」中的玉体,是个阴性名词还是一个阳性名词?而你跟十个人提起本来没有性别之分的名词「人体模特儿」,看看是个阴性名词还是一个阳性名词?

如果人体雕塑雕刻的是男体呢?

也一样可以老生常谈,上纲上线,是女性对男性的欲望投射?女性居高临下,由女性来规定和定义男性的性感和男性的美丽?雄性人体被放在审美台上,抽离,剥离,只剩下肉感的人体,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同胞成员,异化,物化,变成女性欲望的客体?

明显的,就算是人类文明进化进步到加拿大这样的国家,上述论点依旧还只是,号称「不是女性的女性主义者」的我,论述中问号遍地的假设和幻想。

如果人体雕塑雕刻的是男体呢?

我们还得清醒地意识到,依旧还是男权的像征,依旧还是折射出男性霸权的社会现实。对大多数异性恋的男性来说,对许多不自觉不自醒的女性来说,人类文明历史上雕塑作品中的男体,不论是王孙贵族,还是英雄豪杰,不论是天才贤哲,还是历史闻人,摆在殿堂庙宇,立在山顶海边,供人凭悼,让人膜拜,是男人们的沾沾自喜,是男人们的得意洋洋,是男人们的高高在上,是男权的炫耀,是男权的颂扬,是男性征服世界的快意,是男性荣耀自身的得意。

而我在多伦多的一间大学校园,见识的这些人体雕塑呢?不是英雄豪杰,不是王孙贵族,大概是想颂扬当时当地大学生的如旭日东升一般的朝气蓬勃,只不过是校园中读书的丶写论文的丶做实验的丶搞运动的大学生形像。

够低调,够平民,够平易近人的吧?哪儿还有什么「供人凭悼,让人膜拜,是男人们的沾沾自喜,是男人们的得意洋洋,是男人们的高高在上,是男权的炫耀,是男权的颂扬,是男性征服世界的快意,是男性荣耀自身的得意」?

且慢。

我居然查不到加拿大第一个女大学生的名字,可见得男人故事(历史)中的英雌们,是如何的被忽视被藐视。但我倒是查到了,加拿大第一个女医生的名字,Emily Howard Stowe,她于1867年在多伦多开业,第一个女律师的名字,Clara Brett Martin,她1897年获得律师的执业执照。

历史并不遥远,历史还在继续。

大学,和其他各个人类社会的社会舞台一样,凡是公共的,公众的,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舞台上,一向来都是「男人们」的地盘啊!女性们一向来都是,要么被社会禁锢在厨房卧室客厅,成为男性的附庸,要么就是被男人们押进妓院或赶上舞台或画进画布或雕成雕塑,物化成男性的欲望投射。大学校园,历史上一向是对女性关上大门的!

所以,大学校园的人体雕塑,素材和形像,再低调,再平民,再平易近人,怎么能否定否认这样的历史事实:一直以来,我们的父系社会,切实有对女性的压榨和欺负!

我是男同志,我的欲望客体就是男人,我当然也欣赏这所大学的男体雕塑,也消费这些雕塑的性感魅力。但当我意识到我的男性身份,我的男性特权,我的男性优先,我的男性自由,不是我矫情,面对那么多被排斥被忽略的女性,我真的非常羞愧难当,一种男性的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