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般人一樣,我對卡波堤(Truman Capote)這篇小說的認識,始於根據它改編的電影《珠光寶氣》,而且與勞動人民的趣味全無差異,死心塌地崇拜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穿小黑裙闖蕩紐約的身影之外,也浸淫在主題曲《月河》(Moon River)甜醬似的旋律裡。
「浪漫」莫名其妙得到這樣一個輝煌的永久住址,讓居無定所的感情墾荒牛以為找到歸宿,雖然不至於因此愛上包裝在天藍色盒子裡的鑽石飾物,二十來歲搭灰獵犬第一次涉足大蘋果,確實興起前往第五大道參觀大本營的衝動。幸好清早起床從來不是我的強項,才不至於餓著肚皮去餓著肚皮回,秋豐打不著,白白吸納對日後發育有害無益的冷空氣。
讀了原著才恍然大悟:這部慫恿虛榮心無窮發酵的經典,是好萊塢加料炮製的糖衣毒藥,《第凡尼早餐》只剩下亮晶晶的外殼,裡面的餡完全與作者原意不符。近日趁《小團圓》的凌厲氣勢,連與文學風馬牛不相及的雜誌也搞張愛玲特輯,專家們的口水循環又循環,個個成了意外的綠色鬥士。比較富新意的是許鞍華的懺悔,懊惱自己拍來拍去捉不到神髓,夜夜做噩夢被祖師奶奶在天之靈聲討。其實許導毋庸內疚,影壇最轟烈的不忠改編個案,輪都輪不到《傾城之戀》和《半生緣》,當日卡波堤活生生看著親生兒子慘遭毀容,也沒有大鬧派拉蒙公司。
《珠光寶氣》似是而非的改編,示範了什麼叫失實事小失節事大,好該被收進所有編劇班當反面教材,以便準備入行的新丁有所警惕──或東施效顰。原著那些活潑的對白,不錯大部份都移植在銀幕上,名叫荷莉高麗梨的女主角,也盡了《色慾都市》(Sex and the City)鼻祖的義務,一天到晚穿著令人驚嘆的時裝進進出出,明艷照人地為生活和生活態度做牛做馬。甚至劇情的起承轉合,與卡波堤那枝生花妙筆安排的跌宕也有一定默契,可是不對!不對!不對!第凡尼珠寶店原本只是一個象徵,片頭字幕要赫本小姐望著它的櫥窗實牙實齒吃早餐,已經有欺騙農村大嬸的嫌疑,居然還要她進一步客串嚮導,登堂入室領觀眾參觀名貴首飾,宣傳產品做到如此昭彰的地步,不曉得除了「低級趣味」還有沒有更貼切的形容。
最使人痛恨的,是把小說中以旁觀者身份敘述的「我」改成異性戀男,冤枉他與女主角談戀愛,強逼他吃好萊塢孜孜不倦烹飪的死貓。高麗梨和「我」本來情同姊妹,忽然又親吻又上床,真有種呼天不應叫地不聞的亂倫感,難為全世界的無知同志還認賊作父,一遍又一遍看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