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新作《Taking Woodstock》将在台湾上映,远流出版在7月率先发行电影原著中文版「胡士托风波」。
电影要开拍时,大家已知道剧情中当年小镇的主办人是同志Elliot Tiber(以利特泰柏)。有人狐疑为什么李安老是看中同志题材,看过原著后,你会恍然大悟,李安真正看上的是泰柏这一家三口在这场历史盛会的转变,特别是亲情关系的和解,这才是他一直追寻的核心主题。李安在国外访谈中已表示,主角的同志身份并没有什么新鲜观点,在片中的比重不高。我不知道他的本意为何,但我看来,对同志身份的自我和解才是书中主角所有动力的来源。
以利特泰柏用戏谑的笔法描述应该是悲惨的家庭生活和黑暗的同志处境。当人生荒谬突梯到极点,反而变成高反差的笑话。我一边读一边笑,合上书却很想掉泪。
例如,这个犹太乖乖男提到上犹太小学的恐惧:「我很怕摩西和他的十诫,我没有信心,我想我一定会破戒,然后遭到惩罚,我也怕上帝,因为祂脾气很坏,动不动就雷霆大怒,降祸给不信祂的小学生。」
他讲到过去认为同性恋是精神病,不忘吐槽:「然而治疗师却认为同性恋是可以借由行为改变来『导正』,使我们一朝醒来变成爱异性的正常人。他们或许什么病都治不好,就是对治疗我们这些同性恋者胸有成竹。」
泰柏妈(片中由Imelda Staunton饰)是那种以前过怕穷苦日子,后来锱铢必较的苛刻妇。她不会表达爱与温柔,生活压力只让她用不断咒骂当成武装。
泰柏爸是沈默不语的劳苦男,一辈子被泰柏妈压制,教养小孩只知道抽出皮带狠打。他们并不是一无可取的父母,只是不知道表达,也没有机会学习表达的旧式爸妈。
以利特绝对是天生的男同志(说不定有机会成为双性恋)。并不是因为欠缺温暖的家庭关系让他变成同志,而是让他在成为同志的过程中,历经曲折的命运。所有手足成年后都想离家越远越好,只有他矛盾地留下来,渴求不知道何时才会得到的爱与尊重。
他年轻时偶然在漆黑的戏院被陌生男子骚扰,尝到身体的快感。禁忌的刺激变成无趣生活的出口,补偿现实中的挫折和压抑,于是他不断追求短暂的满足,却不知所以然。甚至进阶到SM,在痛楚中同时体验快感。
他用黑色幽默的方式描写SM遭遇,笔锋一转却是那么痛的领悟:「我们家的人没有一个人得到真正的爱。我最初的性经验,说来也和爱不相干。那种被挑逗丶抚摸和高潮的快感都很真实,然而我的对象都是陌生人,他们其实在猥亵我。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知道能从这样的性生活得到什么。我父母从来不曾跟我讨论这方面的。我从家庭得到的爱是暴虐,陌生人给我的性也好不到哪里。」
以利特在书中回忆过去「性爱流水席」的往事,提到亲眼目睹Rock Hudson在同志派对的丑态,与田纳西威廉斯和柯波第嗑药三人行……以及那些短暂的激情过后就完全不相识的冷漠,他归结出一段话:「因为没有人爱你,性交成了纯粹的肉体经验。性交把你的身心送上狂喜的高峰,精力得到宣泄,让你暂时走出孤独的牢狱,只要有人渴望你的身体,尽管他要的也只是你的身体,你就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的同志宿命感在1969/6/27的The Stonewall Riots(石墙暴动)被激怒。以利特一反温吞的个性,拿起石头棍棒反击。他第一次感觉到力量,感觉有能力改变现况。大约一个月后,当别的城镇拒绝胡士托音乐节的举办,他鼓起勇气拿起电话请接线生转给陌生的音乐节制作人Michael Lang(蓝恩)。
电影的重点应该从这一部份开始。蓝恩搭着直升机降落在快要没落的白河小镇,像是天降奇迹。电影角色相当忠实原味,蓝恩活脱是从照片中走出来。以利特本人据说高高胖胖的,可是影片却找来较瘦弱的Demetri Martin。或许是让这个同志角色更少点侵略性,更多一些傻人傻福的效果吧。
胡士托音乐节是在Max Yasgur的牧场上举办。他的角色在片中由《美国派》成名的喜感老爸Eugene Levy饰演。他一出场就可确定观众对喜剧的期待。
原著中,胡士托音乐节期间出现许多奇人,最近宣传一直在炒作Liev Schreiber扮女装饰演Vilma(薇尔玛)。他在书中后段是个亮点人物,但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重要。原著描述「她」的出场:
「八月初的一天,我在倾盆大雨中从办公室走出去。这时,眼前出现一个高大魁武的女人,她撑着把黑伞,一直盯着我。这女人身高将近一九○,穿着缀满亮片的黑色洋装丶性感网袜和高跟鞋,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就像涂上油漆,假睫毛看来有如一对黑牙齿。她把假发高高盘起,用漆筷做发簪,不知喷了多少定型喷雾,发丝硬得可做钢丝球。」
书中提到她在二次大战是巴顿将军麾下的陆军中士。当时她已当了祖父,有八个孙子,喜欢打扮成女人,偶尔做做皮肉生意。电影把她的角色降龄许多。
因为胡士托音乐节人潮众多,除了引起保守乡民不满,更招来各路黑道份子觊觎周边商机,或干脆来索讨。泰柏一家人常常手拿棒球棍丶铁条丶酒瓶,随时面对外界挑衅。后来薇尔玛加入,协助旅馆的「保全」工作。
有一次以利特遭受攻击,薇尔玛适时出现解救。他好整以暇介绍她出场:「今天,她穿的是女兵服。那衣服太小了一点,她的胸部又加上衬垫,上衣铜扣紧绷得随时可能弹开似的。她的影子落在五点钟方向,那张脸依然浓妆艳抹。好个巾帼不让须眉。」
书中提到一部幻彩小巴载来四个女同,130多公斤天后级的Georgette(乔琪雅特)是这个活动灵修道场的主事,身边有一位穿着芭比娃娃蝴蝶装的女子,和两个穿着连身工作服和工作靴的女子。乔琪雅特停留期间常举行小座谈会畅女性主义和女同。最重要的是她充满磁力,为泰柏父子开释解惑。(这个段落似乎有出现在片中,因为演员表出现「Georgette's girlfriend」。可是没找到Georgette。)
以利特在筹办活动期间,随着四周的解放气氛,不断就近取材肉体交会,始终担心被父母发现同志身份。没想到泰柏爸和乔琪雅特很谈得来,以利特感觉父亲对他的态度改变了,感到父亲的爱和以他为荣的骄傲。
这段父子和解是书中最感人的部份,想来也是全片催泪所在。胡士托音乐节结束后几个月,泰柏爸就因大肠癌过世。他原本只会低头修屋顶,在活动期间,他却挺直腰身指挥交通,拿着球棒对抗外界挑衅。他和以利特终于可以勾肩搭背,欣赏彼此的成就。
父母对子女的事情心知肚明,只是看他们要选择哪一种处理方式。泰柏爸决定临死前对以利特「come out」:「我好爱你。我了解你,也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知道你过着什么样的人生,你交了哪些朋友。我只想让你晓得,老爸只是乐观其成,没任何意见。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爱的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有些人觉得胡士托音乐节是一场滥交大会。撇开一些革命的性理论,我觉得这是历史演进的反弹。当人心压抑到一个地步,就会产生强大的反作用力来修正。
胡士托音乐节像是以利特从「性」到「灵肉合一的爱」奥德赛历程的起点。他以前觉得性是越激烈越好,在牧场上遇到一对开着另一部幻彩小巴的年轻男女,第一次吃到迷幻药,体验到性爱是可以温柔美好。目前影片的流传的剧照显示有这一段情节。
大麻与迷幻药是胡士托音乐节的重头戏之一,相信影片少不得这些嗑药的片段。我注意到预告片中有一段是泰柏爸和泰柏妈在雨中手舞足蹈,旁人紧张地问,到底给他们吃了多少大麻?原著中,这是以利特的一点孝心。因为举办音乐节身心俱疲,以利特常常用大麻帮自己舒解压力,他看见爸妈日以继夜工作,于是在饼干中加料,让他们享受一小段假期。
我不晓得电影上映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社会话题,会不会有人误会是在鼓励滥交和吸毒?
回顾这段纯真年代,他们用身心解放去对抗当时愚蠢的国家机器。有些社会行动产生影响力,有些在日后改弦易辙。当时的性解放被后来「安全的性」做了再修正。大麻则三不五时在道德瑕疵和贩卖合法化中挣扎。
世界并没有从此变得更美好,老实说这个世界本来就不美好,但你可以有勇气去面对它。我们后辈比胡士托这一代聪明太多,可能是太聪明了,所以也比较明哲保身。如果胡士托对现代人真有什么启示,可能也只是一场小小的解放。
本文原载:Orange's Review
http://orange-review.blogspot.com/2009/08/talking-woodstock.html
电影《胡士托风波》(Taking Woodstock)预告片
电影《胡士托风波》(Taking Woodstock)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