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关男性霸权的社会学分析
西方现代化的进程与「启蒙」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社会学家韦伯甚至形容后者为前者的特征。
启蒙后的社会脱离宗教的迷信,不再借助宗教神圣的观念解释事件,世界被视为一种自然的秩序和人类的力量──普遍的动力、本能、欲望、进化、重力和运动的机械法则。
虽然启蒙把人类从宗教迷信拯救出来,但并没有彻底地把人性中的迷信与盲从因子剔除。
当人不再寻求以宗教原则解释事件时,却迷信自然;而社会学从事的就是揭示自然的伪装,正本清源,不再把许多事件视为「自然」现像,而理解为社会的和历史的产物,反映社会不平等的深层意识形态,是一种人为机制的运作过程。
美国黑人社会学家杜波斯(W. E. B. DuBois)曾就此示范,阐述种族不是一种自然的等级与划分,而是源于不平等的人际关系,是奴隶制和种族主义的遗迹。
这种「非自然化」的社会学分析是重要的,因为它拒绝将社会现像视为理所当然的自然现像,而盲目地排斥或定罪例外。它批判肤浅与表面的印像,深刻挖掘不平等的根源,无论其是经济行为、种族、性别、社会阶级或社会劳动分工等。
比如社会有关性别的刻板印像,以为女性感性情绪化,男性则理性稳定,把这种性格划分视为性别的「自然」本质,因此名正言顺地把男性推向领导地位,把企图领导的女性视为「越权」与违反自然规律,把男人推向社会,把女人锁在家里。
庆幸的是,这种性别本质论已经遂渐非自然化了,它不过是一种利于男性统怡的社会建构结果;我们已明显发现如果给予同等机会,女性一样可能在各领域有卓越表现,一样可以成为成功的领导人。
虽然如今很多社会现像已开始「非自然化」工程,使我们发现很多刻板印像其实不是自然现像,而是处处可见社会建构的痕迹,但仍有一领域拒绝非自然化,那就是性,而性取向则是其中最明显的例子。
很多人仍把性视为纯粹由生理建构,以自然的名义将之规范。
在这种认识之下,同性恋被指为违反自然的不道德行为。但同性恋到底如何不道德,他们会为社会带来甚么具体的伤害,反对者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很多人极力将同性恋塑造为不负责任、纵欲与滥交的一群,不只以偏概全,更甚的是,张国荣自杀亦可被一些人利用为证明同性恋有罪,但社会上很多异性恋者为情自杀,分手不甘而泼□水的悲剧时有所闻,为何他们不以同一标准引证异性恋有问题?
因为明显的,我们知道不能以一些个别例子完全否定整体,可是为甚么在论及同性恋时,很多人理性破产?
由是观之,这种对同性恋莫名奇妙的排斥与恐惧心理(homophobia,以下简称惧同)是当受批判的,必须藉助社会学的分析,挖掘偏见底下以男性霸权建基的异性恋霸权对性别角色的偏见。
惧同心理与父权思想
对同性恋的偏见和排斥与恐惧或厌恶,是内在结构于男尊女卑的父权规则之中。
同性恋之所以被排斥,因为它挑战父权社会建立在男性性别优势基础上的社会秩序与伦理规范。
在父权社会,在男性的观念、思想、价值的霸权语语中,女性是次等,她的自我与身份由男性定义,其存在的价值是以服务男性为取向。
在这种社会里,性别的分工是显而易见的,而且亦是僵化固执的,性别的社会角色不容混淆。
同性恋之所以被视为「变态」并引发社会恐慌,因为它直接挑战并颠覆了父权社会的两性关系,拒绝父权社会的性别角色规范。
社会一般大众将男同性恋与娇滴滴的男生等同,并取笑女性化的男人,不是偶然的现像。
当男人爱男人,父权社会视之为将男人女性化,是一种对男性优势的亵渎,而女人爱女人,则是女人模枋男人的企图,但由于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作祟,后者又比不上前者令人更难以容忍,因为后者的「提升」虽是当禁止的越权,但前者却是被视为一种明显的堕落,是男性霸权难以接受的。
这就如男穿女装与女穿男装,前者叫许多人难以忍受,后者在女权抬头后,逐渐可以接受。
同性恋跨越了性别类型的尊卑顺序,它的中心逻辑是解构两分结构,即对性别身份社会角色与欲望的硬性划分。
在挑战性别肤浅的两分结构问题上,它向社会建构的欲望规范与异性恋霸权提出质疑。
父权思想与异性恋霸权一体两面,它们不过是一种重复的霸权实践,通过这种实践把某种表现沉淀、凝固下来,并被当作是某种内在本质或自然存在的表像;它把欲望的异性恋化和「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的对立等同,并把这种对立加以制度化,进而理解为男性和女性不容混淆的本质。
父权思想与异性恋霸权建构了一种性欲的主体,把差异以正邪命名,性经验被划分为正常的身份和反常的身份,进而以暴力压抑少数人的声音,令他们不敢现身解释误会澄清事实。
这种霸权不是规范欲望的对像,而是规范欲望本身!这就是为甚么我们不能将父女之恋或姐弟之恋与同性恋等同视之,进而反对的理由。
因为二者完全内涵不同,不能类比,前者是对欲望对像的规范,后者是规范欲望本身,是对一个人整体的统治,更何况如果这种反对又说不出一个道理来。惧同心理的无理,是不言而喻的。
当时的社会对犹太人的身份的解释,同灾难性的彻底性紧密相连,反犹太行动就是在这一基础上实施。
她敏锐地意识到,许多人因为惧同,亦把鸡奸式的强奸行为转为性邪恶与性身份,把同性恋与鸡奸等同视之,这种平行的对换其实充分反映了这些人对同性恋的无知与无理的惧同心理。
结语
同性恋运动与女权运动的关系密不可分,前者从后者汲取许多理论养分,因为惧同的基调是男性霸权,两者批判的同是父权中心论。
今日社会以宗教名义反对同性恋,重蹈过去主流教会以圣经打压科学、合理化奴隶制、支持种族隔政策等错误。
同性恋根本不是一个有关道德的问题,而是男性霸权与父权中心的问题。
如果反对同性恋者无视惧同深层心理渊源,不能讲道理而只能诉诸宗教经典反对,这不过只说明他们的上帝是不讲道理的暴君,加深世人对有关宗教的反感与误会。
这恐怕是反对同性恋的宗教人士始料不及的。
关于欧阳文风
欧阳文风在美国新泽西州圣彼得大学任教,毕业于威斯康辛大学,主修社会学,副修宗教研究,获明尼苏达州立大学社会学硕士学位,目前是纽约市立大学社会学博士候选人,并在麻省波斯顿圣公会神学院进修道学硕士。
他曾在马来西亚《星洲日报》撰写专栏。出版过著作逾十本,包括《神爱同志》、《同志爱神》、《退稿精选》、《歪论精选》、《性是有缘》、《出位Idea Show It Out》、《L牌丈夫手记》、《我只想说真话!》等,新作《身体社会学》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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