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本文是作者新著《現在是以後了嗎？》之后語。轉載如下，以饗Fridae讀者）

我喜歡寫作，可我對人的理解力一向沒有信心。我發現這多與智慧無關，而是心態問題。

世人總是傾向於相信錯誤的信念，利害關系當前，可以犧牲真理真相，有多少人真正願意理性思考？至於一些願意理性思考的人卻沒有掌握正確的思考方法，只是直覺性地了解內容簡單的三段論、演繹法與歸納法，命題復雜一些，就思想混亂了。

更多人只願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喜歡相信的，不合口味的思想根本不想理解，更甭提去接受了。講道理的時代還沒有真正來臨！

而我，卻固執於講道理，談思想的一致性，豈非自討苦吃？

曾經讀Raymond Wilson Chambers的《托馬斯.摩爾》，很受激勵。摩爾是英王亨利八世的掌璽大臣，也是地位崇高的大法官，更是16世紀初《烏托邦》一書的作者。摩爾是人間一代英杰，東方社會知他者不多，這或許 與我們對西方，特別是歐洲歷史的貧瘠認識有關。他反對戰爭，厭惡巧取強奪的貪婪惡欲，因為戰爭的結果無非毀跡班班，只有恨意難捺，不但無能解決舊仇，反而只能蓄成新恨。他一生忠於自己的原則與信仰，智慧使他臨死不屈。這位人中豪杰，是歐洲文明的繼承者，是現代知識份子的典范，東方社會知他者不多，實在可惜！

他與英王亨利八世沖突，付上斷頭代價。我欣賞他擇善固執，不淫於富貴，不屈於權勢，拒絕出賣靈魂。他在斷頭台前的凜然數語：「我是國王的臣仆，但以作天主的仆人為先！」，這股浩然正氣、磅礡氣勢，令人神往！

他是一個誠實的人，一個盡最大努力認真生活的人。他為人間的真理信念，勇敢地站出來對抗暴力與非正義，這是君子。我們現代人選擇做誠實人，不需像他一樣走上斷頭台，或付出生命的代價，如果我們還懦弱怕事，不敢講真話，豈非活得實在窩囊得可以？

2001年5月大馬發生報變，心痛到今天。我認為自己當時還是做了該做的事。兩年后，生命又遇上驚心動魄的抉擇。我還是要說真話嗎？坦承自己是同性戀？忠於自己的學術研究與思考，強調同性戀不是罪惡，與主流教會唱反調？知錯能改，與春玉解除婚約，讓雙方都能享受真正的愛情？

許 多同性戀者躲在異性戀婚姻裡享受異性戀優勢，為甚麼我不能欺騙她欺騙自己，勉強自己過一個「正常」的生活？我不是有一個幾乎是人人羨慕的妻與婚姻嗎？何必自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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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覆問自己。問多了，發現這些問題其實都是白問，答案明顯不過。不努力做一個誠實的人，特別是在一些意義特別重大的事上，我生命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就是一大疑問了。

又或許 我做一個安靜的同性戀就算，何必宣揚？可是世人對同志的迫害與歧 視從來就不是安靜的，他們從來就沒有停止宣揚同性戀錯誤，傳統教會公開犯錯，為甚麼就不能被公開地糾正？

有人說同性戀最好低調，不要囂張。為甚麼我們不能光明正大而必須偷偷摸摸相愛？為甚麼同志不能宣揚我們的愛情？殊不知要求同志安靜與偷偷摸摸，就是一種歧 視。

為甚麼我們不能起而反抗？除非我也認為同性戀錯誤，否則我的靜默就是對錯誤的認同，在大是大非的事上，是沒有所謂中立可言的！

當社會歧視同志，太多同志為了逃避歧視，躲在異性戀婚姻裡，結果傷害許 多無辜真正的異性戀者。

我寫自己的故事，因為我要鼓勵更多同志現身，鼓勵社會接納同志，這不只是為了同性戀，亦是為了異性戀的幸福。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經歷妻的痛苦。

我想起胡斯（John Huss），1415年被教會以異端罪名燒死的布拉格大學校長。這位知識份子不能忍受教會神職人員的偽善，起而批評他們，指責他們以宗教之名，對窮人進行剝削，比「強盜還狡猾、還凶惡」。

結果，宗教裁判員判他為異端，將他當眾焚燒。他是為廣大老百姓說話啊！可是老百姓懼於教會的淫威，不只沒有為他伸冤，反而為了証明自己與他沒有關系，在行刑時無恥地歡呼教會萬歲，咒詛犯人該死。

我是幸運的，至少我說真話不必遭遇像胡斯一樣的下場。但，也更因為如此，我已決定「唯利於天下者，雖則反潮流，逆多數，我必堅執之。唯利於天下者，則執我今日之是而攻我昔日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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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聖嘆在批《西廂記》時曾說：「幾萬萬年月皆如水逝、雲卷、風馳、電掣，無不盡去，而至於今年今月而暫有我。此暫有之我，又未嘗不水逝、雲卷、風馳、電掣而疾去也。」

人類生命疾飛消失，十年與百年，幾乎無異，在宇宙何足挂齒？與浩瀚宇宙相比，一個生命根本不算甚麼，一眨眼的功 夫也不必，就被眾生遺忘了。

我寫，不是要嘩眾取寵或留名青史，因為這一切終必轉眼成空。

我寫，因為我堅信生命可以影響生命。

我寫，因為我希望以后許 多人可以活得更正直、更勇敢、更有智慧，也更有尊嚴，無論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

以后是甚麼時候？現在是以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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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年2月開始每週在Fridae發表同志專題、同志運動、同志歷史評述文章，過去兩年以《神愛同志》、《同志愛神》、《身體社會學》等書震撼馬來西亞文壇的歐陽文風，將在最新的自傳體著作中做出男同志最真摯的生命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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