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如歌專欄的第二篇，《你對我一無所知》，發表於三月三十號。因為提到一個黑人加拿大騎警，我們這個網站的美術編輯，特意找了兩張黑人帥哥的照片，嘿嘿，如果我寫的文字還不夠吸引你的話，至少，你可以拿帥哥的圖片養養眼吧。

聯想頗多，且聽我嘮叨一二。

以前看過一篇美國短篇小說，后來無意間在電視上，居然看到由這篇小說改編的電影（或者電視劇），想來應該是他們文學史上的名篇，可惜年代久遠，我連作者和篇名都忘記了，要是讀者諸君哪位，看了我的簡介，知道是哪篇名作，可否回貼告知？謝了。

其中的一個故事情節，卻深入我的記憶，到今天也沒有忘記。

這個故事情節是這樣的，一個白人女孩，也就是鄰家有女初長成的樣子吧，「鬼迷心竅」了，那我就接茬用這個「迷」字兒，「迷」上了自家庄園中的一個黑人奴隸。

看看，這一女，一男，一黑，一白，故事可不就開張了麼？

不過，好像我這兒的這個「迷」字，也還是不那麼準確貼切，不是我們預期的那麼浪漫那麼反封建那麼反霸權，遠不是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那一回事兒。通篇看下來，這個故事的起始，發展和結局，我們大家知道的是，始終是那個黑人奴隸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受」，你個白人女孩主子，你明艷照人也好，你豆蔻年華也好，你性感風騷也好，跟我一個奴隸可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生活的時間和空間也許 時時都有交叉重疊，但卻是兩個世界中的人，黑人奴隸可是一點攀高枝的心思都是不敢動的。

反倒是那個白人女子，一反常態一反常規的「攻」，事由她起，事由她生，事由她發，使盡軟硬兼施的勾引手段，並不是老奸巨滑的年紀，居然也有那麼些動了心思之后的手段，尤其是這些心思，這些手段，被情慾掌握，被情慾控制，被情慾之火燒爍，這些故事的背后，所隱含的動機，所顯示的態度，所表現的等級，我很驚嘆。

更驚嘆的，其實還不是這一女一男一白一黑，女男角色的顛覆，性別刻板模式的革命，而是伴隨著黑／白膚色而來的那種社會經濟政治真實情慾地位的失衡。

后來我讀香港大學社會學系周華山的著作，談到同志解放，更談到性／性別的解放，尤其是從多少年的女權運動汲取的論述精華，談到男性對女性的「偷窺獵奇」，對女性的「凝視」，那種「我者」對「他者」的居高臨下觀照，我消化思考他的論點著述的時候，就想到了這篇美國短篇小說，就想到小說當中，那個性感英俊的黑人奴隸。

我想到，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們光是有血有肉是不夠的，我們的血肉，我們的身體，我們的性，性器官，和性魅力，都完全可能在主流話語霸權語境當中，被異化，被物化，被抽離，被剝脫，變成主子們強勢們霸權們眼中的一個「東西」，沒有七情六慾，沒有生老病死，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昨天今天明天的一件「東西」。

英文中的一個表達是，ＢＯＹ ＴＯＹ。

我們古老文字中，早就預設了一個貼切的字眼，叫「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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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一個人的性感，是可以被叫「性慾望的投射」的心理機制，或高或低地，或迷或棄地，如同一幅無生命的畫，挂在被盯被望的慾望牆上。

關於居高臨下主子／奴隸，女／男，白人／有色人種，殖民／被殖民，這種情慾糾纏，另外一個更微妙的例子，出現在我們的同志前輩作家，E M 福斯特的《印度之行》當中。那個洞穴其實是非常普通的洞穴，那個場景其實是相當普通的場景，卻因為處在這個場景中的人物，一個是白人貴族女子，一個是當地印度棕色男子，這個洞穴，變得神秘莫測，這個場景，變得詭秘神奇。在幽暗的山洞裡，白人小姐「感覺」「似乎」有人侮辱了她，這個侮辱她的人，會是誰吶？

白人小姐自己的心中有鬼，對異國情調，對奇景異觀，對她國男子，心中有鬼，自然看誰都是鬼了。一向來高高在上沾沾自喜自以為是性感天皇天后的白人主子，自以為天底下的男人，尤其是其他有色人種的男人，都是慕白人女人的色情狂，時時刻刻，處處地地，找著機會就沾白人女子的便宜，非禮，強奸，一旦恍惚之中，迷思之中，風吹草動，蛛絲馬跡，一旦邏輯推理，首先懷疑的，就都是有色男人的罪錯了。

殊不知，這種被強奸的幻想，正是處於說不出口的，那種對有色男人的慾望投射，潛意識中的高高在上，拿有色男人的性，當異國情調，當奇觀異景，當玩物，當尤物。於是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我們這個網站是同志網站，回到同志話題，在異性戀主流話語霸權語境當中，我們同志被異化，被物化，被抽離，被剝脫，偷窺獵奇，我者對他者居高臨下的觀照，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我們女同志姐妹的女女色情片斷，經常出現在男異性戀的色情電影當中。還有，異性戀直人對變性同志的偷窺獵奇，對易裝同志的色情消費，甚至，對我們同志自個兒關上房門的做的１０，０１，號稱惡心變態譏諷之餘，好奇心殺死貓的尋根問底，都是這種心態。

赤裸裸地凝視，窺視。

有個有趣的現象是，這種被窺視被凝視，被霸權強勢的觀者，物化之后異化之后的弱勢個體，他自己變成了她人的慾望客體，從一個人，變成了物，他是不自覺不自醒的，而就算是意識到被偷窺獵奇之后，也很少意識到，是性權力的失衡。反而，有時候會誤解這種居高臨下的觀照，是對他性魅力的最大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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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的感嘆又來了，芸芸眾生，萬丈紅塵，學會尊重她人，掙得她人尊重，真的是我們每個人一生一輩子的日常功 課啊。

看了我專欄當中的幾條讀者留言評論，值得提醒讀者諸君的是，在世界各地的亞裔同志圈子當中，你對待黑人同志的態度吶？比如說，美術編輯放的黑人帥哥靚仔美男，除了性感，還是性感，除了養眼，還是養眼，就算是你認定了黑人的性魅力，比起那些唯白人為美的標準，以白人為性感的白人至上，你算是前進了一大步，但捫心自問，就算是性感如頂尖模特兒，面對任何一個黑人同志，黑人兄弟，你放了多少心平氣和的感情進去？

跟黑人上床性交交歡，無妨。

跟黑人談戀愛？談感情？談同志婚姻？談同志家庭？嘿嘿，大妨，沒門。

這就是我今天取一個標題叫「情與慾」的意圖。

慾望並無對錯，情感也無高低上下，我自己身為同志，其實是最反感作道德評判，尤其是對我們自身的性慾望作道德批判，同志理念最具顛覆意義的就是：

我的慾望我作主，跟誰上床，跟什麼性別的人上床，我自己說了算。

來來來，咱們來作替換練習：

你的慾望你作主，跟誰上床，跟什麼膚色的人上床，你自己說了算。

對麼？我不是說，你要跟各種膚色的人，都談過一次戀愛，才算是平等對待別種膚色的同志，我也不是說，每遇到一個同志，肉欲之餘，交歡之餘，你都要放自己的感情進去，才算是尊重別種膚色的同志，但我還是想心平氣和地告訴大家，抽離了平等情感的慾望投射，拿他人的性／性感，當尤物，當玩物，當物體，當東西，其實，太陽底下沒有新鮮物，是在重復主流異性戀霸權對同性戀歧視的老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