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陌生人了嗎?還是,他已經不記得他們每一次裸身相擁和撞擊,那些激烈的交融的感受?初遇的那一夜,在舞池裡,他翩然邀舞,空氣裡飄著他身上淡淡的姬龍雪,黑色達卡。周圍的人那麼多,他不顧旁人的眼光,就在舞曲將盡的前一秒,將唇吻上了他的。「沒辦法,我忍不住。」在一起幾個月之後,他這樣說。
像舞池裡直射而下的兩束旋轉光,最貼近的那刻過後即是疾速的背對而去,不再交集。「你知道我,家裡壓力大。」他說,「三十多歲,又是獨子,相親十多次……我瞞不下去了……」說的時候表情像個走失的孩子。喜帖原封不動躺在茶几上。長男XXX與次女XXX定於中華民國X年農曆X月X日國曆X月X日星期X舉行結婚儀式敬備水酒招待敬請闔府光臨……
他鬆開他,轉向座上其他人:「偷偷交了女朋友,連最好的朋友也蒙在鼓裡!什麼叫『見色忘友』?這就是!」眾人轟一下笑了出來。
新娘的照片他看過。細細的眉,小小的嘴,臉上還有幾點雀斑。笑的時候總小心抿著唇,不讓牙齒露出來。「這款查某囝仔會持家……」他媽媽說的。他想他之所以會在婚禮的前夕才接到喜帖,大概也是他媽的主意。她沒問過他和她兒子是什麼關係,甚至,對他就像對自己的兒子一樣,來家作客臉上笑容總是不曾少過,一下子切水果一下子端茶請他──可是,總有什麼事,上一代的人敏銳一些。他刻意不轉頭去看站在他身邊的他媽媽,但想必笑得很燦爛吧──兒子終於找到一個她、定了下來──迷途知返。
「就是啊,」有人起鬨:「你們兩個,了不起認識幾年,我們和他,從小到大,什麼騎馬打仗、抓青蛙鬥蟋蟀、打彈珠玩尪仔標,哪一次不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只有這次──結婚?新娘連影子都沒看過就先發喜帖來炸,這杯該罰!」
但……他們又算得上什麼呢?拿他比?如果不是……如果早一點……朋友說,飛到加拿大荷蘭,把結婚證書填一填再找個神父辦一辦,就什麼也不用擔心了──白紙黑字,他想賴也賴不掉。「在一起這麼久,感情還這麼好,不結婚、是要先收禮金再決定?」放眼望去整場賓客沒一個認識的,那些開過玩笑的朋友都沒來,反倒是當事人的他準時到場,還包了個大紅包。那些毫不相干的所謂親友,哪裡知道:今天和他一齊逐桌敬酒、挨灌受罰的,不是她而應該是他!他斟滿一杯威士忌,端到他面前:
「乾!婚敢結,酒就敢喝!」
琥珀色酒液浸沒口鼻那刻他從杯中望見他。臉紅得,像胸前的人造花,像初識那夜他興奮得煥亮的臉龐,像好幾次他們一起過的生日和情人節,他剛洗過澡渾身散著熱氣什麼也沒穿的身體。胸花底下金字一閃,一閃。新郎。新娘。新郎。新娘。新郎新娘新郎新娘……
他釐不清,索性聚合。
他看見他在眾人簇擁之下轉往下一桌。他的手牽著新娘曳地的白紗。他們走了。要特意上前道別實在太過多餘──他再為自己再斟滿一杯酒,一口氣灌進喉底。
天明之後,他們就將簡化為直線上漸趨漸遠的兩個端點──他單身,而他已婚。不同的世界,陌生的頭銜──對他們而言都必須重新適應。所以今晚他想醉一次。明知這樣的自我麻醉無濟於事,也明知這樣的他,他看了、一定又要皺緊眉頭不說話冷戰好多天──但他們會再見嗎?他還能像從前那樣,為爛醉的他把身上沾過嘔吐物的襯衫和褲子一一除去,把枕頭墊高、扶他躺好,自己搬來一張沙發床、不敢有半刻熟睡地在一張開眼就看得見他的地方窩一晚嗎?
酒精的效力漸漸上來了。桌上的菜餚人們漸漸的吃不下,拿起了塑膠袋開始打包。新娘換上第三套禮服、端起喜糖,在他陪同下緩步走向門口。送客的時候到了。他杯裡的酒還剩一口,但眼前視線已經難以聚焦。那麼……就bye啦。正被賓客們簇擁著合照的他──不,他們──,來日一同翻看相簿時,該不會希望裡頭原來有個人,連笑也演不好吧。
沒留神一個踉蹌,禮堂後門安全梯「砰」一下幾乎把他攔腰折斷。他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失聲痛哭出來。
作者邵祺邁交友檔案 歡迎指教分享心得……
Reader's Comments
好想哭,
爱的人,
不能在一起。
爱人的新郎
不是你,
好过新郎是
别的男人。
哈哈哈哈
爱他,
就好好祝福他
放手也是一种爱。
尤其那個結尾...
若我是新郎
我寧可婚也不結了
这个恼人的喜宴。
纷纷扰扰作嫁,春宵连连变卦。
悲欢恩怨全是诈!
让谁都不想做这个两难的负心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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