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机场出口处有一个当地的民间乐队,黑红脸庞的男性乐手正在用排箫演奏一首悠扬和高远的民谣,摇着响铃的女歌手,哼着我不懂的歌词当和声。听着相当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这首歌的名字。
我秘鲁之行的后半段,导游带我们去了一个著名的大峡谷,观景台是专门用来看飞鹰的。我才猛然想到,我在机场听到的秘鲁音乐,正是经过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男声二重唱组合Simon & Garfunkel改编过的秘鲁民歌《山鹰飞去》(El Condor Pasa)。
此刻,我在电脑键盘上,书写自己的这段记忆,找出这段美妙的纯粹的音乐,用Media Player播放着,安第斯高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样的民谣,流传到全世界,让一个中国人后裔也耳熟能详,居然要有赖于强大的美国流行文化,做包装,做推广。很有意思的一种现像,是吧?
出了机场大门,迎面是一块硕大的广告看板,是一个南韩电子公司的形象广告,并不推销任何一种具体的产品,广告人就可以发挥得比较天马行空一些。主题是家用电视机的「进化和演绎」,一系列的广告形象,抱着从大肚皮的笨重阴极管电视,到轻薄的LCD平板电视机。这些代表各个时代的广告形象,是借用和隐喻从猿到人「进化和演绎」的猴子,猿,类人猿,人。
跟世界上其它所有异性恋男性霸权中心的地方没有两样,Man就是人,男人就是人。画面上,「人」的进化,也就是「男人」的进化。这个广告上,我的眼睛从左到右,从猿到人,略过匍匐在地四脚长毛的野兽,直接落在画面最后那个直立行走的男人身上。
性的巨大能量啊。
只不过,我把这份性的能量对我眼睛的冲击感受,保留给我自己。秘鲁之行,跟我同行的是两位我在互联网上发帖子找到的游伴,一对华裔加拿大兄妹。
人在旅途,时时刻刻都有强烈的眼睛冲击。对我而言,美男的美,则永远冲在最前方。
我听着那首熟悉的乐曲,看着一个秘鲁民间乐队,却因为广告牌上美男的诱惑,我都没注意到,吹排箫的秘鲁民间乐队,乐手们都穿着古印加民族的传统服饰。
最有特色的是他们肩上的披毯,一排排简单条纹的颜色,设色非常大胆而质朴。和世界上其它古老朴素民族一样,使用的是非常纯正的颜色,直接的大红大绿。那些微妙复杂的复合中间色调,大概在他们的古朴文明中,还没有这种娇柔造作的复杂概念。色彩就是非常直观的纯色系,艳丽,艳俗,鲜艳,大俗大雅,童心未泯,有种天然童趣。
当时我没注意到,但此刻,我坐在加拿大多伦多我自己的电脑前边,这篇文章我预先构思好了,来写我的秘鲁游记一个片断的时候,记忆中的那种色彩,还是那么生动活泼。这样强烈色彩对比风格的服装和家用装饰,在秘鲁随处可见,无需费劲深挖我的记忆,乐队歌手们的艳丽披毯,此刻还是在我的脑际,一串朴实的纯色条纹,跳跃着,熠熠生辉。
还有一个原因,那是彩虹的颜色。
和我们同志高举的彩虹旗帜,简单鲜明,单纯强烈,理念如出一辙。
位于安第斯山高原的世界著名古都库斯科(Cuzco),海拔3,350米,名列联合国人类自然历史遗产名册,已经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财富。
在预订的旅馆稍事休息,我的旅伴就迫不及待地邀我,一起游览这个融合了古老印加(Inca)文化和西班牙殖民者文化的历史文化名城。
我们事先有一个分工合作的约定:
哥哥拥有一台非常高级的胶片照相机,有点专业摄影的味道,用彩色反转片,负责旅途风光风土人情的幻灯片摄影制作;
妹妹用的是小巧的数码相机,外加一个大容量的移动硬盘,咔嚓咔嚓想哪儿照哪儿,每天都把数码照片转到硬盘上,这样就不用担心记忆芯片的记录容量了。她负责「到此一游」连人带景的留念照片。
我带的是Mini-DV摄像机,负责活动图像的旅游记载。
多亏了我负责扫来扫去摇拉推移拍过不停的录像,要不然,我一个男同志,赤裸裸地直盯着帅哥美男靓仔,不管不顾,见了谁英俊就镜头定在那儿,拍个不停,哈哈,我不介意兄妹两知道我的同志身份,不过是人在旅途,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哦。
我的摄像机镜头,轻描淡写,漫不经心,有意无意,不断地「扫」过任何一个有趣的景致,而不是明目张胆地只固定在人类的雄性成员上。
走在库斯科古城的大街小巷,那些广场,民居,那些遗迹,殿堂,我们看到那些让人叹为观止的古老石头建筑,尤其是西班牙的入侵者,在印加宫殿废墟的石头地基上,建造的天主教堂。在昏暗香火缭绕的圣母雕像或画像面前,我好像是走进一个悠远古旧的梦中。
三人且行且议,心闲气定,没有一点疲态,嘻嘻哈哈地说,导游手册上对高原反应的提醒和警告,实在有点大惊小怪小题大作,看看吧,我们仨,不是都好好的,气促?心慌?没有的事情嘛!
库斯科同时也是个山城,稍微登高望远,就可以居高临下地看见房屋建筑的屋顶,看见公共建筑屋顶上的旗杆,看见旗杆上挂着的旗帜。
我四处扫拍的摄像机镜头中,出现了那两面旗帜的时候,我感觉到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心悸气短,我访问的第一个高原城市,传说中的高原反应,真的就这么不速之客地光临在我身上了么?
首先扫到的那面旗帜,红白两色,旁边的两道红色竖条夹住中间的白色竖条,风不大,旗帜没完全飘起来,隐约有什么图案在中间白色的底子上。
这是不是加拿大的枫叶旗呢?
库斯科是我从多伦多出发秘鲁之行的第一站,十多个小时前,我还在枫叶之国加拿大的国土上。这一刻,我的摄像机镜头中,居然就是红白两色三条纹的旗帜高挂,好像是时光倒流,昔日重来,如梦似幻地,刹那间,就梦回加拿大了。
摄像机的镜头是20倍变焦的,我定了定呼吸,颤抖着手,变焦拉近一看,风把那面旗帜飘开了,红白旗帜中间白色条纹上的图案,不是亲切熟悉的枫叶。心悸稍微平息了一些,从重回枫叶之国的奇妙梦境,猛然醒来,猜测觉得应该是秘鲁的国旗吧。
国旗所代表的国家,和族群,和家庭,和个人类似,一样是有强权有霸权有弱势有少数的。加拿大倒是很少在世界大舞台上持强凌弱称王称霸,不过呢,也仗着时不时地被联合国派遣,外出派兵维持和平,把个红白两色的枫叶旗帜,插进了地球上的很多热点角落。
拉丁美洲的秘鲁呢?美国后院的秘鲁呢,我知道出了一个日裔总统藤森的秘鲁呢,我已经足踏这片有过璀璨文明的土地了,怎么会对秘鲁这个国家的这面国旗,居然会是一无所知的无知?
如果我的镜头有情感的话,那一刻一定是满怀我对自己无知的愧色,和对这个魅力无穷国度的亏疚之情,慢慢扫过红白旗帜。我摄像机的取景框中,出现了另外一面旗帜。
在同一建筑的屋顶上,就在红白旗帜的旁边,有另外一面旗帜,让镜头后边我的眼睛,一惊一乍地张得老大,心跳得比刚才以为梦回枫叶之国的惊悸还快。身边是毫不知情的兄妹旅伴,多亏了有手持的摄像机挡在眼前做掩护啊,让我不同寻常的失态,就这么继续毫不知情下去。
就在那个殿堂的屋顶上,堂堂的一国国旗旁边,另外一根的旗杆上,飘着同样大小的另外一面旗帜,我大惊小怪目瞪口呆地,在数码摄像机的取景器中,看见了高高飘扬的彩虹旗帜!
耶,没错,是彩虹旗也!
在我自己的城市多伦多的同性恋聚集地,在那条同志街上,我已经对彩虹旗帜,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游历过号称最先进的几个北欧国家,和美国的几大同志首都,即算是自由开放,平等民主,同性婚姻都完全合法的加拿大,我还真没见到:第一,公共机关的建筑上,高扬飘动彩虹旗帜的;第二,彩虹旗帜,可以并肩挂得跟国旗一般大的。
这个秘鲁啊,这个库斯科古都,真的就解放奔放豪放到如是地步?
惊讶惊奇惊艳,我都要暗下决心了,如何找个借口,今夜就摆脱这兄妹俩,独自拜访这栋国旗和彩虹旗帜共一色的建筑,难道,我千辛万苦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算是来到我们同志的天堂乐园?
但是,但是,但是……
还记得我前边的伏笔么,那个被我忽视略过的印加民族传统服饰,那个我用了不少形容词来比划那种纯色设置色彩的肩上披毯?彩虹的色彩?
是的,和世界上许多古老或质朴的民族一样,印加民族对天际上出现的神秘瑰丽的彩虹,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的彩虹,有种莫名的敬畏和崇拜,认为是他们一直崇拜的太阳神,送给人世间的礼物。甚至,有他们景仰的彩虹专属的神?。
我们中国古代的说法,说天上的虹,且是霓虹霓虹,虹为雄,霓为雌,是会吸水的龙,龙啊,够敬畏吧!
这个古老的印加民族,远在西方文明发明创造的「同志」这个概念之前,远在西方同志赋予「彩虹旗帜」那么多自豪的含义之前,远在同志们把多姿多彩的彩虹旗帜披挂在身上,行走在大示威大游行的群众运动之前,一直都在尊崇他们自己文明中的彩虹神圣形象,一直都在按照他们自己口耳相传代代相传的理解,来阐述他们心目中的彩虹含义,彩虹像征。
自己曾经是南美强权霸权的印加(Inca)帝国,占领和统治过南美大片土地,却在更强权更霸权的西班牙葡萄牙入侵者的枪炮和圣经的双重攻击下,变成过眼云烟。印加文明中的活化石活遗迹彩虹旗帜,也是迟至1978年,才由库斯科市政当局,正式认可,宣布古老的彩虹旗帜是他们那片古老印加国土的像征,以此来宣示印加民族对自己文明的归属和拥有。
很有意思的是,如果说到印加官方的彩虹旗帜和同志彩虹旗帜,龟兔赛跑,谁先谁后,其实是同一年。乖乖呀,也是1978年呢,一个住在美国旧金山市的同志艺术家,也是一个同志活动家吧,Gilbert Barker,设计制作了世界上第一面作为同志自豪像征的彩虹旗帜。
两面看上去大同小异的彩虹旗帜,其实还是有异的,同志自豪彩虹旗,是六色六个条纹,印加归属的彩虹旗,是七色的,比同志旗帜多了一个白色的条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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