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知道,她将会三番两次在清晨七点钟,以超高分贝将我从酣沉的梦境里惊醒,使我必须一整天都两眼半闭丶用一种惊魂未定且无神的状态面对所有吵嚷和挑战,不管我爸或我奶奶在旁边怎么催促丶怎么乐观其成又敲边鼓,哪怕是有几千把刀同时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把最能随时找到我的一组号码,交到一位素昧平生的妇人手上。
我爸卧病,我奶奶想抱曾孙想得慌,偏偏我这十多年来在外地台北做了哪些事丶和哪些人谈过恋爱,他们一丁半点也不知道。他们就算曾经往正确的路上猜想过,也不能当面向我求证,然后等着接收一长串他们最不想听见更不堪直接证实的答案:我是同志而且,呃,对,我做过的很多很多事,写过的很多很多文章,都和这有关。我的感情落定了,但是很抱歉,在目前的科技条件下,还没办法和我的爱人有后代。让你们失望了。
所以他们找来一个媒人,把对我的深切期望交付予她。她是我爸学生时代至今的朋友,在小学里当护士,我们在医院里见过,她用力握住我的手,几乎是用拖的,把我拉出我爸的病房,带我去地下室吃中饭。「你妈妈走了,爸爸又生病──你要坚强。」她像对待幼稚园大班生那样,替我吹凉汤匙上的牛肉汤,催我快吃快吃。「阿姨帮你介绍女朋友好不好?你爸唯一的期望,都在你的终身大事上。放心,这件事就交给阿姨办!」
可是,爸爸的病生得这样重,我哪有心情想这些?我对她露出一个苦笑,心想要用个正当理由,委婉把她的「一番好意」推托掉。
「那有什么问题?男孩子成家,比什么事都重要。结了婚,长辈才能真正安心啊。」她吮一口鱿鱼羹汤,咂咂嘴:「阿姨帮你挑的,一定长得漂亮丶个性又好。你在台北,我就帮你找在台北的小姐;如果在南部有发现不错的人选,你回家看爸爸的时候就顺便安排见面,应该很快就会有进展了──就这样说定了吧,啊?」
没等我想好第二个婉拒的理由,她自行任命成为我的媒人──也就是,婚礼的时候紧紧跟在新娘旁边,嘴里碎碎有词的那个人。就连红包,她拿的也是最大份。
不到一周时间,我接到她的来电:一位小我两岁丶和我同业丶一样住在台北的女孩,念的科系学校丶身高体重和长相,都说了个大概。「她的手机是093XXXXXXX,我跟她和她爸妈都说好了,记得打给人家喔!」
那阵子工作忙,忙着忙着就为自己找到了绝好的理由不打电话。见丝毫没有动静,媒人阿姨急了,开始三天两头追进度,还把我胆敢抗命的行径,回报给养病中的我爸。无可奈何,抽了一个周六空档,我拨通了那女生的电话。聊工作丶聊生活,聊她接下来要换的工作有什么局限和发展,其实比想像中愉快。年关将近,我索性向她提议:不如过年回老家见个面吧,反正我们住得近。她说好啊好啊,就大年初三吧。到时再通电话。
天知道我这么做纯粹为了「节目效果」。既然媒人紧紧盯住进度不肯松手,我不如先下手为强,把进度大大超前丶让众人屏息以待。何况,过年闷在家实在无聊,趁空溜到镇上去,看场电影透口气再回家,也比窝在家里和长辈大眼瞪小眼来得强。我心里暗想:说不定见到面,依凭女性敏锐的直觉,我们很快就自动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甚至彼此都有相似的「难言之瘾」,可以相互「cover」一下……
没想到我开车到了镇上,电话里的她竟说临时有事要赶回台北,见不上了。我心下窃喜,忙买票进电影院独享迪士尼爱情贺岁喜剧大片《曼哈顿情缘》,看完又到街上?达,直混到天黑才回家。
「哪有人这样的,都到了现场才说不能来。」我一进家门就怒气冲冲道:「她有我电话,不能来,就不能事先讲一下吗?」大概是没见我发过脾气,爸爸和奶奶一下子惊呆了,反应不过来。「阿姨也真是的,」我心念一转,连媒人也扯进去一齐责怪:「如果女生根本就没诚意要相亲,还介绍给我干嘛?媒人这样当的啊?」我倒打的这一耙,力道应该够大到让她惭愧得无地自容,再不敢上门来叨扰丶或用手机紧迫盯我了吧?
然而我错了。台湾(或整个华人区?)的中年妇人(香港称「师奶」),向来以「愈挫愈勇丶不屈不挠」的精神,和超惊人的行动力见长。放完年假回到台北,阿姨在电话里非但毫无「办事不力」的悔意,反更积极要凑成我俩「命运的相逢」,时间愈快愈好。「你跟我说你有空的时间,我去台北找你,把她约出来。」她急急说道。
「不用了啦阿姨,她忙丶我也忙,我们有交换MSN,有缘就会见到啦。」我忍住不耐,勉强恭敬有礼的语气:「而且,人家又不想见我,不能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看……阿姨你就别勉强人家了啦!」
「这……这怎么可以!」阿姨一时语塞,我彷佛看见她在电话那头用力跺脚。
「那……阿姨我先去忙罗,有什么消息再麻烦??告诉我。先这样,掰掰!」我迅速挂掉电话,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和中年妇女斗法,每一句话都要小心内伤。眼前情势很是艰险:既不能触怒她丶伤了她和我爸多年的友谊,又不能板起脸孔一味推拒,害长辈长吁短叹,埋怨自己没生个好儿孙之余,又胡思乱想把脑筋动到别的地方去(比方把我这几年的底细查个彻底,再吵得全家鸡犬不宁,最后硬塞个外籍新娘与我朝夕相对,直到生出孩子为止?)
不行,爸爸和奶奶为了这病已经够心烦,媒人再怎么扰人清梦丶惹人不爽,也不值得为她把事情闹大。我那一番得体却藏针处处的话,应能让她知难而退,从此不再进犯了吧?我仅要的一点平静,终于出现一线曙光,使我暗自高兴起来。
手机里的这通留言(幸好没接到),让我必须重新评估自己所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毫无预警地,在将近半年的风平浪静之后,她的声音依旧嘹亮丶高亢,对于作媒的兴致也一样的高。我狠狠按下「删除」键,霎时怒从中来:??的生命里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事该去办?每天早上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兴高采烈想着谁家的?乓???业?吕锾剑棵饺说闹拔袷侵丈碛行?穑磕训郎匣氐拇彀埽?滩蛔阋宰魑??「失职」的教训,还胆敢在半年以后重新开张?
又,身为介绍人的??,对我了解有多少?曾经上Google查询看看吗?我的兴趣我的专长我的嗜好是什么,我最厌恶的人事物又是怎么样?既然对我一无所知,又是凭着哪一点,认定我会和一位铁工厂之女有机会琴瑟和鸣丶白头偕老?
家开铁工厂没什么不好,在此出生的女孩或许美丽不可方物,品德高尚端庄。但,如果媒人有心,就察觉得到在这一连串的软钉子背后,藏着不忍说出口的真相。我让我的性身分成为一种「难言之隐」,仅仅是为了让有病在身的长辈不要多所操烦,但对人一无所知丶也无能体察个中古怪的外人,何以能自认担得起两家联姻的重任,更自信会在自己的手上,催生出一个幸福美满的新家庭?
我开始过滤她的电话。那大嗓门丶高分贝,自以为热情的语气,总震我一阵耳鸣,压迫感丶攻击性,更是挥之不去。不接也罢。她留在语音信箱里的留言,是一次又一次渐感不悦的恐吓:你是不是故意不接阿姨电话?你这样做,爸爸会难过丶会失望!回电给我,我有急事找你……我只轻一笑,顺手删除了它。
理所当然,她向我爸抗议了我对她的拒绝与冷淡。而她咆哮的语气丶不加修饰的用语,不意也触怒了我爸,两人不欢而散,我遂暂时得以喘口气,休兵止战。然在这整个过程里,最最令我惊讶的是有关「媒人」这一行饭的专业素养。凭着满腔热血和十足十的一厢情愿,就自认有权决定别人下半辈子的命运,为两个家庭带进圆满丶幸福和他们梦寐以求的下一代,男女双方的性情丶内涵丶人生蓝图和基本的契合程度,可以一概不管。这场荒谬而感觉糟透的境遇,足令我对所谓「婚姻的真谛」,感到疑惑与胆寒。
身边一些单身的同志朋友,总嗔怪我人面广丶交友阔,却迟迟不肯松口替他们介绍,好广结善缘丶并从中结识命定的另一半。我总摇摇手说自己做不来。如果双方都是朋友,一见锺情丶发展顺利也就罢了,要是见了面两人愣在当场,事后都责怪我「这个媒人怎么当的?这种货色也敢介绍?」男同志圈里「外貌协会」的成员太多,见面总是一番两瞪眼,当媒人的再怎么觉得两人天造地设丶是前世知交,遇上这种状况也只能唯唯诺诺,连声说「是我不好」。
倘若两人一见倾心丶相谈甚欢,顺利通过第一关,未来的日子还长得很,难保哪天一方哭哭啼啼来找我,泣诉那个人怎么怎么烂丶如何如何没担当,身为介绍人的我,再怎么没义气也铁定逃不掉,只好被迫卷入「公说公有理」的爱恨痴缠。日常大小事已够我心烦,哪有余力再去负担这令人头大的情绪争战?
说到底,我只是「不想负责」而已。Fridae上的俊男美女这么多,勤奋一点总会找到能「陪你一段」的良人好货。要当一名称职的媒人,责任负担太重,我对这工作既没信心丶也没把握。如果有善心人士愿意筹组婚友社或联谊社团,请务必写信给我,我手上有一拖拉库的朋友,等着报名参加。
动笔写这篇文章的同时,朋友P用MSN捎来他想脱离单身的决定。他刚瘦身成功,对未来充满信心和期待,我决定把它如实转贴在这,以免一桩好姻缘,因为我的龟毛和孤癖,白白丧失良机。有兴趣的朋友请直接来信,我保证会一一转达给P,绝不私藏自用!
【我的朋友P的征友条件】 | |
年纪 | 27-33(P今年29,喜欢年纪比他大的) |
外型 | 身高希望180吧,体重80以下,不要恐怖肌肉男(P的身高约177公斤,体重80公斤,原本是116公斤。请叹服他的决心!) |
生活习惯 | 不抽烟最好 |
个性 | 希望不要太闷,不要太「理性」。没办法,我觉得我是感性的人,遇到太理性的人会很三条线,嗯……如果是哥哥类会更好,呵呵,我是弟罗! |
职业 | 媒体相关为首选,其他不拘啦!但军公教就先「谢谢再联络」! |
作者邵祺迈交友档案 欢迎指教分享心得……
Reader's Comments
干脆招了吧:“阿姨啊,实不相瞒……
我前段时间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我妈说她看中了谁谁家的姑娘
过年回家的时候带她来我家看看.
我才23呀!
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下我说随便你怎么弄..
后来她又提了一次..
我说你再这样我就不回家过年了
说了我又好后悔
伤了我妈的心....
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看年纪越来越大...要结婚吗?
Please log in to use this fe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