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为什么不回来》谈起 ──
《为什么不回来》原登刊于我在《南洋商报》的专栏,后来在我的电子报转载(原文请见本文文末附录)。有读者告诉我文章在南洋网出现时被删了,我上网一查,果不其然。其中一句「他和他的同性爱人在纽约买了一间公寓,自由快活。我不会问他为什么不回来」,不知哪位编辑先生或小姐,把「同性」两个字删掉。我想,如果我写「他和他的女朋友」,那个「女」大概不会不见。
几天后,另一位读者告诉我,有一个自称「愚者」的人,把我电子报转载的《为什么不回来》转贴《自由媒体》(www.thefreemedia.com),这次更绝,转贴者索性把那一句整句删掉!
讽刺的是,这篇文章评论为何许多专才不回国,批评大马文化低落,跳出井底的青蛙自然不想再跳进井底,这些读者和编辑竟迫不及待为我的观点佐证注释。
这是什么文化? ──
《南洋商报》邀我写专栏,那位编辑小姐,还是律师出身,告诉我她对同性恋没有偏见,结果三个月不到,唯一一篇有关同性恋的文章被投篮,问她原因,装聋扮哑。后来,这篇《为什么不回来?》连同性爱人四个字也受不了,编辑也要删掉同性两个字。
如果有人认为同性恋罪恶,因为上帝认为同性罪恶,虽然我认为这种观点幼稚虑浅,但我还是会尊重他的立场。我最受不了的是一些人摆出开明开放的样子,骨子里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就像整天喊廉洁,自诩民主的贪官污吏一样,叫人受不了。
那位自称「愚者」的网友(他还有一点自知之明,不会愚到没有救药)转载我的文章,竟然把他不想看的那部分也不让其它读者看,完全不尊重作者。这不只愚,还是霸!
为什么这些人那么讨厌同性恋?为什么总是千方百计不让同性恋见光?
这两起事件令我想起不久前奥运男子跳台跳水金牌得主马修。马修是今届奥运唯一公开性取向的男运动员,但NBC在报导有关他的新闻时,只字不提其性取向,也不播出他在得奖后与其男友亲吻的镜头,完全不提他感情生活,这和报导其它金牌得主的作风完全不同。
任何观看NBC转播奥运的观众都会发现NBC不只报导运动比赛实况,对于名将与金牌得主的感情世界和生活故事,也会在节目穿插。比如谁与谁恋爱,谁有未婚妻,谁是万人迷,至于金牌得主的妻子丶丈夫丶爱人丶甚至父母弟兄姐妹,如果人在现场,电视镜头也不会放过,得奖的运动员在现场拥抱与亲吻爱人的镜头,也不会错过。但马修与同性爱人亲吻的镜头,竟然不见一个,许多观众甚至完全不知马修是同性恋。
为什么同性恋的好事上不了电视?但如果恶事由同性恋所犯,其性取向却可以成为新闻焦点?
明显的,在一个普遍对同性恋存有偏见的社会(是的,美国对同性恋一样充满偏见,完全不比亚洲国家逊色太多),成功的名人如果是同性恋,不符合一般大众以为同性恋猥琐的印象;对他们而言,同性恋等于低劣丶变态丶堕落,怎么可能正义丶善良和健康?许多人只愿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至于事实是什么,根本不在乎。在这情况之故,难怪NBC「疏忽」,NBC只想给一般大众看他们想看的「事实」。
一直以来,社会总是通过一些差异来研究丶批判同性恋。同性恋与异性恋的确有所差异,但不是自然与反自然丶正常与变态丶高尚与低俗丶神圣与罪恶的分别。但异性恋霸权偏偏要坚持这种差异,结果产生一种高度想像式丶规范化的叙事方程式来研究与论述同性恋,同性恋只是一种研究与考察,甚至最终是审判的对象,不是自由思想与行动的主体。
在这种叙事策略之下,同性恋的好事不宣传,因为这种性取向只有当丑闻的资格。
一些同性恋团体为此忿忿不平,向NBC提出抗议,NBC最后不得不为此「疏忽」公开道歉!这就是大马媒体与美国媒体的分野,二者水准高下立见。你希望《南洋商报》向我道歉?简直做梦,我公开批评他们,他们没有从此封杀我,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那位「愚者」会否觉悟自己的问题,给我捎来电邮打个招呼,我连这个把握也没有。
无论是《南洋商报》编辑,还是「愚者」,或是NBC,所表现的都是一种霸权的作风。
霸权的统治伎俩 ──
霸权是一种不平等的统治关系:某一种人可以控制丶操纵另一种人的心灵与生活,它把自己当做是最完善完美的标准,任何与他不一样的人都是错误,完全不必讲理,也不谈平等了。至于异性恋霸权它根据本身的爱欲,定义别人是否变态,决定他人心里是否不正常,它有自身的理想,却不容他人有理想与快乐。
霸权,特别是异性恋霸权往往有宗教背书,难怪许多反同性恋的人讲来讲去,都是只能把自己的宗教经典搬出来,可在民主的社会,我们可以把自己的宗教强加于他人身上,勉强别人遵守吗?我们是否可以不必讲理,要求别人「只要信,不要问」?如果有些宗教的教义大相径庭,那谁又该听谁的?那时是否要比谁够凶够狠?
由此可见,纯粹诉诸一己宗教的迷信是可怕的。由于无能讲理,结果就诉绪一己的宗教经典,无疑是一种巧取豪夺,是一种帝国主义的形式,根本上就是专制独裁者的心理,即「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我的宗教说你错,你就肯定错,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其实,不论是以一己的宗教,或一己的文化,或一己的性欲或性取向,去攻击同性恋而又说不出同性恋到底有什么问题,至多是「看起来怪怪的」,或「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是同性恋」,都是一种独裁者的论调,反映一种帝国主义的心理,把自己的文化丶宗教丶喜好,当作是统治众生的标准!
「欧阳,够了」? ──
有人告诉我他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不过劝我一句「欧阳,你写同性恋写得太多,够了」。今天社会还有人歧视同性恋,许多同性恋不敢承认自己是同性恋,没有任何一个弱势团体比同性恋更弱势,需要如此自欺欺人,可他竟然说我不应再写。我写文章写了差不多20年,从来没有人劝我不要再写新闻自由了,或不要再写性别平等了,或不要再谈什么反贪污滥权了。没有人说「够了」,虽然写以上议题的人一大堆,可偏偏不能忍受我写同性恋!
这不是偏见又是什么?
有人更笨,竟说因为你是同性恋,所以你是为自己说话,以此否定我的文章。就算我是为自己说话,又有什么错?如果马来人说「你们华人不准谈华教,因为你们是华人」,你可以想像华人会怎么说吗?你必须想像,因为连最极端的马来种族主义者都不会笨到说这种话!
异性恋霸权的另一伎俩,为合理化不平等,不惜制造一种独特的和自然的定义,把同性恋或异性恋以外的爱恋当作一种不自然丶不正常丶病态与变态的现像。为了达致这目的,不惜用一切可能途径误蔑丶中伤同志,以合理化异性恋独特的地位,包括指「同性恋都是很痛苦」,但不追究其痛苦原因。如此一来,所有的不平等就不再是不平等,可以理直气壮地以为理所当然,可以大义凛然地责问:谁叫你不做异性恋?谁叫你选择做同性恋?活该痛苦!完全不了解同性恋不是做不做的问题,而是有关是不是。
若要落实社会公义与平等,除了种族主义丶性别主义,还必须突破异性恋霸权,认清它们均是社会不平等的现像。反抗霸权最重要的动作之一,就是不断站出来监督丶批评和骚动霸权单一想像的叙事,干扰霸权的表述系统,令其呈现自我矛盾。除非细数这些霸权的罪状,而且几乎无一挂漏,认清其狡诈丶伪善丶残酷,甚至其无脑之一面,否则不平等永远存在。
欢迎与作者电邮交流:oyoungm@hotmail.com
附录
为什么不回来?
文:欧阳文风牧师
(原载《南洋商报》)
蔡细历日前说有90万大马专才在国外工作,不愿回来。首相署副部长佐哈里揭露政府花费2亿3500万令吉保送优异学子到国外念医科,但许多人毕业后不回来。
其实不回来或急着移民的岂止专业人士?我在纽约认识许多大马人,有者跳飞机,有者工作数年后获绿卡,宁可在餐馆打工,都不想回国。我认识一毕业于伦敦经济学院的大马人,英语不错,非常聪明,在纽约做自由撰稿人,只写影评,有时受邀在大学演讲,一年收入可高达12万美金;在《纽约时报》副刊写一篇特稿,只有半版,稿费2千 。他问我在大马写专栏稿费多少,我告诉他,他不断摇头,丢下一句:「你还要写?」,我还没有告诉他一些编辑没有水准的删稿丢稿的肤浅与傲慢。当他知道我毕业后计划回国,拒绝在美国大学教书,看着我说「You are crazy!」。
他和他的同性爱人在纽约买了一间公寓,自由快活。我不会问他为什么不回来。
美国不是天堂,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是。但在欧美国家,只要你有本事,你就可以冒出头来,在美国大学做系主任的华人或非白人多,这种事,在马来西亚可能吗?美国不是没有种族主义,但如果有人因种族丶宗教丶出生国籍丶性别丶性取向歧视你排挤你,你可以告上法庭, 讨回公道。
马来西亚政府自诩多元文化,强调三大种族和平相处,但还有政治人物因多语路牌而呱呱叫,简直匪夷所思。纽约唐人街的中文招牌比英文不知大多少倍,从来不见政府投诉。美国人对回教有偏见的大有人在,但政府强调多元文化,开斋节前邮政局印制摘自可兰经的阿拉伯文邮票,你可能想像我国印制「道可道,非常道」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中文邮票吗?
不过,话说回头,许多专才不回来,不能只怪政府的政策,民间文化低落肤浅,老百姓自己也是要好好反省的。许多大马人思想闭塞,没有讲理文化,动不动就诉诸传统,再不就是领袖权威,欠缺创意,视新事物为毒蛇猛兽,整个文化死气沉沉;接受不了批评,碰他一下,说他两句,就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十分神经质!
有人问我纽约和吉隆坡有什么不同,是不是纽约多打扮怪异的人士?怪异之士其实到处都有,纽约和吉隆坡不同的不是怪异人士,而是社会对「怪异」的反应:纽约人视若无睹,平常对之,大马人大惊小怪,指指点点,这是最大不同!
文化层次不高,难免自卑,自卑的人不懂幽默,没有自嘲能力,也欠缺开放心胸。在美国你批评政府,你赞扬推崇异域文化,许多美国人兴奋异常。
但在大马,你骂政府,有人可能会欣赏你,但你多说几句外国的好,就有人以为你崇洋媚外,马上自我保护说你「不要以为外国的月亮最圆」,有者索性骂你「那你移民算了,干嘛留在这里?」
你说,为什么有许多人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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