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同志题材电影《天使》的导演洪荣杰(Kit Hung)带着他花了五年时间筹备拍摄的新片《无声风铃》,来到第24届都灵同志电影节。在影节的传媒室遇见浓眉大眼,高头大马的他,寒喧几句,稍微自我介绍,简单地说明想做个访谈的要求,然后建议稍后再安排个时间。由于自己的工作时间紧凑,又想观赏过《无声风铃》才做访谈,于是一延再延,到了Kit Hung即将离开都灵的那天,才完成这个访谈。
《无声风铃》在这次的影展中大丰收,获得了三项奖项,分别为剧情片单元评审团特别关注奖丶电影节选片委员会颁发的「新视野」(Nuovi Sguardi)奖丶以及观众评选最佳剧情片三个奖项。
首先得恭喜Kit。
Fridae:获得这三个奖项,先谈一下有何感想。
觉得很荣幸,虽然过去五年来,其实我真的很努力,但是我没想到观众会那么接受它。我是觉得这个片子其实是比较个人的,虽然我认为每个人多少都会有同样的经验,但是这部影片我是用了较中国人的方式来解释影片故事,所以当影片获得了奖项,尤其是观众评选最佳剧情片时,我觉得很意外,昨晚在台上,刹时就不晓得说什么好。
Fridae:怎么会觉得意外呢?观众都很喜欢这部影片,看了都觉得很有感触。
对啊,我在国外发片的时候,都总有观众跟我说,他们都有同样的经验。就是当某个心爱的,很亲密的人去世后,突然会有些小动物出现在窗外,门前,其实这基本上是中国人的解说,通常西方人都会认为人死后,灵魂就会升去天堂之类的,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没去留意,或者想到逝世的人其实是回来过了。可能就是这一点,让观众有了领悟性的感动。
Fridae:起初,是怎么样开始拍摄同志题材的电影?
在念大学第二年的时候,我就开始觉得自己对音效和影像的东西很敏感,很有兴趣,那时有位刚从美国回来的老师,他同时也是位录像艺术家。当时,他想拍摄一部长片,我们学生就帮忙他一起拍摄这部长片,同时,在课堂里,他也教会了我们许多有关实验电影的东西。当时感觉到实验电影很有趣,其实那个时期,自己对音乐录影已经很感兴趣,后来,才发现原来实验电影本来就是音乐录像的前身。
他也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同性恋在过去五十年来如何被误解的事情,那时,也是我刚出柜的时刻,所以突然间就好像感受到一股很大的冲击涌进生命中,想要通过电影银幕为同性恋伸冤说话的念头就因而产生了。
我不想再看到同志在电影里面是病人丶变态丶杀人犯的形象。我要告诉观众,同性恋和异性恋之间没有不同的地方是什么。《无声风铃》这部影片就是平淡地描述一段爱情,没有刻意地去区别同性恋 爱情和异性恋爱情的不同。
Fridae:对近期来越来越多同性恋题材电影的出现,你有何看法?
个人觉得大概受经济萧条的影响,许多另类型主题的影片开始有机会冒出。一般主流商业电影都对金钱的考虑很重,基于现在的状况,商业电影的步骤已经放缓了,而非主流的,其他题材的电影也就会更有机会和观众见面,同性恋题材电影就是其中的一种。
关于亚洲同性恋题材电影,我觉得他们的男同性恋电影和女同性恋电影还是划分得很清楚,男的讲男的故事,女的讲女的故事,他们似乎还存有性别政治的政策。在美国和欧洲,同性恋电影都发展到讲述社群的题材,记得在几年前,我已经看过美国James Wentzy导演,描述15年来艾滋病运动的记录片《Fight Back, Fight AIDS: 15 Years of ACT UP》。或许,亚洲同性恋 题材的发展还很短,所以影片中还常出现很典型的同志形象,例如香港的商业电影里,如果要加入一个同性恋角色,他都是非常的女性化,穿着乱七八糟,举止很奇怪的角色。通常他们都是制造「笑」果,让观众发笑的小丑,这就是主流电影。
Fridae:这次获得观众投选出的最受欢迎影片都是亚洲电影(《无声风铃》丶崔子恩的《志同志》和巫俊锋的《丛林湾》),你有感到意外吗?
这次我来到意大利,发觉到意大利和中国似乎有很密切的交流,在影展中的翻译,在酒店带中国游客的导游都讲一口流利的中文,在瑞士就很少见到这种现象。
中国这几年来,无论在文化丶经济丶旅游等等方面都引起欧洲人的兴趣,这或许也延伸到电影方面,所以这次的影展观众就特别注意中国丶香港丶新加坡等地的作品。
Fridae:其他两部亚洲得奖影片你都看过吗?
都看过了,而且两位导演都是认识的朋友。《丛林湾》的导演巫俊峰是个很帅的男生。
Fridae:关于两部得奖影片的素质,可以谈论一下吗?
觉得新加坡电影的表现方式还比较保守,他们独立电影的题材都不如其他地方的独立电影来得大胆,也许在新加坡,影片谈论同性恋已经是一个禁忌,这我不清楚。我认识几位新加坡的电影艺术工作者,他们无论在摄影丶剪辑丶影像处理都很专业,技术上都很出色,就是影片题材不够广,感觉就是他们都还流连在一个安全地带里。
巫俊峰是录像艺术家,拍的是短片,或许是这个缘故,他可以比较大胆地去拍他要的题材,他的作品比起一般新加坡电影的处理方法大胆得多。
Fridae:对崔子恩的中国同志三十年历史纪录片《志同志》,又有什么感想?
纪录片告诉观众许多曾经发生过,而可能没人知道或注意到的事情。这部《志同志》对于中国同志发展来说,真的很重要。要处理丶安排资料拍摄纪 录片是很不容易的事,需要有很大的意志和力量,而且它提供了很多的信息,很有知性。
这应该是崔子恩的第一部纪录片吧?所以他用了很客观的态度来处理。我觉得很惊讶,因为他的剧情片都很有个人的风格,而《志同志》却是很纯粹纪录片的方式。一个导演能放下自己很个人的风格是很不容易的。
Fridae:我们谈谈你的影片《无声风铃》,风格鲜明丶优美,有些部份感觉有点迷惑,你是特意地采取时空混乱的手法来表现吗?
其实我原本还有一个版本更是复杂,这部片子的剧情是以现实生活和记忆顺序交织的方式进行。Ricky在瑞士的时候是现在式,在瑞士当他看到的每样东西, 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Pascal,因为他对Pascal在瑞士的背景和故事一无所知。影片进展就像Ricky脑海中的活动,观众看到Ricky在瑞士偶然看到某样东西,意识就回忆起在香港和Pascal的时光,于是影片就有了时空转变的安排,回到香港。
Fridae:谈谈《无声风铃》里,为什么会有老太太的那段歌舞,感觉有点蔡明亮影片的影子?
其实影片里有好几位老人家的角色,安排他们在戏中,是我对我的祖母的一份记念。我祖母是个很活跃的老太太,她过世后,我就决定在影片中安排一部份奉献给她。影片中老太太的歌舞也同时示意着Ricky对抱病在中国的母亲的惦念,歌舞投射了Ricky希望母亲痊愈的心愿。
至于像蔡明亮的风格,在选场景拍摄这段戏时,我是根本就没想到过……
Fridae:或许选用了老歌,所以感觉就更强烈?
选用了《打喷嚏》这首歌曲是因为它有一句德文歌词Gesundheit,所以觉 得它很配合影片东西方文化交错的味道。
我想也是场景的关系,当场景准备好,灯打好后,我就知道人家一定会认为是蔡明亮的风格。蔡明亮的影片有很独特的个人风格,我很喜欢他的影片,我想在潜意识里,我就有了在影片中做一些和我崇拜的人的风格相近的东西的念头。
说到这个话题,其实影片Pascal死后的那段,有个小女孩出现,唱着歌。这段戏在概念上就很像德里克·贾曼(Derek Jarman)的《爱德华二世》(Edward II)里,当爱德华二世死去的时候,Annie Lennox就出现,唱了Cole Porter的《Ev'ry Time We Say Goodbye》。我的这段也许视觉效果不完全一样,可是概念是来自德里克·贾曼的影片《爱德华二世》。
Fridae:《无声风铃》的故事发生在香港丶瑞士和中国三个地方,这是否有任何特别的含意?
首先,这三个都是我很熟悉的地方。在北京,我认识了我的演员和摄影师,那时进行拍摄时,常常有很多的变化,再更深刻熟悉他们之后,我就很想在北京拍些东西。影片还未到剪辑阶段,都还会有变化,我的制片人也坚持要我回北京拍摄。
感觉影片中香港的部份较有活力,瑞士就有点冷漠,而北京则较有点冷清……
在北京的几段戏,主要是描述Ueli来到北京寻找Ricky,而瑞士的戏,其实被减掉不少,Ueli的角色故事是,他父母过世了,他却缺席丧礼,反而每天在二手店贩卖父母的遗物,和它们说再见。其实他是不敢坦然地面对父母逝世的事实,这些部份后来都没拍,所以Ueli的故事在影片中就没有说得很清楚。在北京的故事,有两个作用,一个是Ueli来到北京寻找一份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一种感情,另一个是他意外地见到Ricky的母亲,而Ricky的母亲的逝世,迫使Ueli面对他一直在逃避的一种事实。
北京其实我希望把它的味道拍出来,但是因为时间很紧凑,所以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而香港是我最有感觉的地方,我在香港长大,我也特意帮摄影师找了很多角度来拍香港,香港也比较容易拍,因为地方小。我把影片主角的感情故事中心发展安排在香港,所以理所当然地,香港的部份也就比较有感情。
瑞士,给我的感觉是太干净,有点闷,瑞士的人都不爱聊天,人与人之间都有点距离感。我们在瑞士拍摄的时候是冬天,街上人烟稀少,白茫茫的, 什么都看不清楚,感觉就很贴切Ricky那种茫然搜寻的心境。另一方面,也多少反映了我本身在瑞士的感觉,我在瑞士因为语言的问题,所以有时只能以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与人沟通,因此这样的接触方式就间接影响了我将瑞士的部份拍成安静的,无对白。
Fridae:《无声风铃》这个片名代表了什么样的含意?
中国人都相信风铃会因四周的某种特别力量的感应而响,所以一些地方的中国人相信有魂魄(比如回魂)接近时,风铃会响。无声风铃就表示他没回来,无论魂魄化为飞蛾丶小鸟或是什么小动物回来,风铃响了,示意他回来过。
《无声风铃》也意味着Ricky的心境,他尝试寻找敲响心里那串风铃的方法,来安抚自己Pascal曾经回来过,现在他已安全了。
《无声风铃》是部很优美,很感人的影片,如Kit所说,《无声风铃》是部挺个人的作品,观众的领悟,依人而异。
有时观众通过电影而认识导演,有时我们从导演而认识他的影片。经过和他的一番谈话,对影片领略更多,对影片的了解更深入,对影片的感觉更深刻,确实得益不浅,影片幕幕动人心弦的画面,不禁浮现脑海,感动的情绪又再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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