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想像餘地的片名為日理萬機的觀眾著想,不敢勞煩他們動用腦筋,反正戲裡打情罵俏的對白也很粗俗,不怕開門見山從實招來。賣身的他和她在沒有金錢交易下愛上對方,平日收費的活動不但無料恭候而且免收小賬,當然是可遇不可求的所謂「真愛」了,但我卻煞風景地想起封建時代的「竹門對竹門」觀念,紅燈區兩個門牌對對碰,多少帶點階級歧視,有情人如果終成眷屬,不就等於蛇鼠一窩嗎?再引申開去,不會不隱藏潔淨道德觀對打亂種的厭惡和恐懼,達到白熱化境界就是希特拉。
《珠光寶氣》(Breakfast at Tiffany's)硬將原著裡男同志和援交女的友誼改成愛情,男主角更有富裕大齡女照顧,不外是雞鴨戀情意結的變奏。然而把「雞」這樣的名號加在赫本小姐身上是不行的,戲院會發生暴動,就像不能讓純真的捧場客懷疑堂堂男主角的性取向一樣,要出賣肉體只好勉為其難賣給異性。
那種誤把伴娘當新郎的改編,在現實生活出現的可能微之又微──就算高麗梨們忠實克隆奧黛麗赫本,一天到晚架著太陽眼鏡以致視覺模糊,靈敏的鼻子也不會背叛主人,嗅不出男同志那陣混和中價香水和通宵狩獵的氣味。好萊塢為了保護觀眾弱小心靈,慷慨犧牲一個半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同志,在商言商實在情有可原,尤其因為原著執筆人逆來順受,餘生只著力投訴女主角首選瑪麗蓮夢露(Marilyn Monroe)名落孫山,從不為男主角的性向追討公道。
文學作品搬上銀幕搞到同性戀變女色愛好者,類似的個案是十年後的《酒館》(Cabaret),作者依薩華特(Christopher Isherwood)也是個噤若寒蟬的老同。不過這回男主角改成雙性戀,也算時代的進步吧?
卡波堤和依薩華特都是我喜歡的作家,前者《冷血》(In Cold Blood)之後的作品尤其溺愛,把現實裁剪進虛構的手法可能多少帶給張愛玲某些啟示──她書寫《小團圓》的七十年代中,正是卡波堤在《君子》(Esquire)月刊發表《得償所願》(Answered Prayers)掀起軒然大波的時候。《給變色龍的音樂》(Music for Chameleons)我讀過沒有十遍也有八遍,雖然序裡的自我吹擂可能有點誇張,糅合報導文學、散文雜文、小說、詩和戲劇的實驗,的確是爬格子動物最有用的教材,有病醫病無病補身。
然而講起《珠光寶氣》不爭氣的一筆爛賬,想不開的我仍舊悻悻,深為他沒有挺起胸膛爭取男主角的性身份而惋惜。當然我也明白強人所難,原著《第凡尼早餐》發表於五十年代末,同性戀在美國不但是禁忌而且是罪行,將慾望付諸行為的男同志,終日活在被奸人勒索的惶惶恐懼中。影片拍於一九六零,距離石牆起義尚有整整九載,不敢說出名字的愛依然無名無份,編劇為了顧全大局,將患難與共的好姊妹雕塑成情比金堅的對先生,一定得過高度讚揚。相信我,就是這些看似無傷大雅的龜縮和苟且,令到社會上一些早該撥正的不公平代代相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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