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劈頭第一句話就說:「你瘦了。」這句話由一名暴瘦了20公斤的人說出來份外刺耳。俺有點膽怯。
上回見丹是在兩年前台北的西門町。那時的他可是80公斤的小熊。在福來點上寫著「有空的話一起喝咖啡」。於是我倆吃著熱騰騰的火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從事插畫行業的他說有機會的話想到新馬一帶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商機。偉大志向,豪氣干雲,和他魁梧的體型成正比。
吃完後,他送俺到車站。於是唐唐坐上他的電單車,在台北繁忙的街頭奔馳。十月的台北有陣陣寒意,車子一一呼嘯而過,抱著一只暖暖的熊身,往更遠的黑暗奔去,燈影重重,恍恍惚惚。
回來後,偶爾會在MSN上聊天。不過很快就失聯了。
最近又在某個找炮友/男友網站上看見他。驚訝於他怎麼瘦成這個樣子,簡直就是變了另一個人。於是寫了封電郵給他,想問他還記得我嗎,而且怎麼瘦了那麼多。第二天,他回說他還記得我,最近因為生病所以瘦了。當時不以為意。
過幾天,竟然見到他在MSN。於是快快打招呼:「嗨,好久不見。」於是大家閒話家常一番。俺打趣地問:「你生什麼病啊?變瘦變帥了。」
那一頭平靜地回應:「大腸癌。」唐唐整個愣住了。強行壓制胸腔的鬱悶。「發現時已經是第四期了。」俺當然知道第四期的意思。三舅幾個月前就是因為肝癌第四期而離開。
有點納悶,難道之前完全沒有跡象?
「有。大便出血。不過醫生說還年輕,應該是痔瘡。後來是因為腰痛得不得了,去醫院檢查,才知道腫瘤壓著脊椎骨。開了幾次刀,現在化療著。」
娓娓述說,輕描淡寫。像說著別人的故事,以為這樣悲慘的事絕對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天曉得他受了多少苦。俺心驚膽戰地聽著,心頭有塊重鉛壓著,沉下去。沉下去。和丹不過是萍水之交,不過不忍心看見30幾歲的大好青年受到生命如此殘酷對待。
「我瘦了足足20公斤。不過現在又慢慢肥回來了。」穿著白色背心的他在視訊裡靦腆一笑。是說天生胖的人生病時也不會瘦多久。
安慰的話不知要從何說起。「別放棄!」、「要好好加油!」這些話他應該聽得很多了。不過減輕不了他生理上的痛。俺唯有強顏歡笑地說他瘦了好看,整個人就像現在天橋上最流行的Prada男模。
他說下個月還會再開兩次刀。
「天將降大任於斯……」沒說下去。十年前,也是對一名頂著帽子,戴著口罩的女生這麼說,她還開心地接下去──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然後吃吃地笑。她可是馬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患的是血癌。兩年後,俺在報紙上看見她回歸天國的新聞。
俺語重心長地說:「丹,你要好起來。十月我打算到台北一趟,你要帶我逛士林夜市,然後一起浸溫泉,然後參加遊行看帥哥,我們要全台北走透透。」
他靜下來。洋人說如果一群熱烈談天著的人突然通通靜下來,表示窗外剛好有一只天使飛過。守護丹的天使飛過,不回頭了。
「好。」他勉強答著。唐唐為這個脆弱的約定黯然神傷。
他說時間不早,他要休息了。看看鐘,午夜12點。童話裡的灰姑娘趕著回家,留下一只玻璃鞋,然後王子會出現,倆人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現實中的人卻連明天是否能夠活著起床也不知道。
「你可以站起來嗎?」他突然問。
納悶。不過還是站起來。並且胡亂地在鏡頭前搖起屁股來。心裡想著希望他可以好好笑一回,增強免疫力,把癌細胞都打倒。他果然笑了。
興頭來了,寬心地問他:「你還要我幹什麼嗎?」
「這樣就好。」他答。道了晚安就下線了。
臨睡前才想起他說過腫瘤壓著脊椎骨,現在連站都有問題。簡單的一個站立,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一個基本動作,他做不來了。看見俺直挺挺地站起來,一定百感交集了。
丹,你要好起來。十月我打算到台北一趟,你要帶我逛士林夜市,然後一起浸溫泉,然後參加遊行看帥哥,我們要全台北走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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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機會,也帶我跟丹一起去士林夜市,溫泉就免了,以免蛋蛋被煮熟,我一生幸福就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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