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09年2月初我去到南韓首爾拜訪友人，期間談及新政府忽視人權的經濟發展政策及越燒越熱的龍山迫遷事件（註一），以及當下一些社會運動的狀況。我借宿的友人Kim Joohee在一個娼妓議題為主的ＮＧＯ組織工作，我們也談到不少南韓社會中的性別議題，也因此Joohee提議可以安排我拜訪韓國性少數文化及人權中心（Korean Sexual-Minority Culture and Rights Center，以下簡稱ＫＳＣＲＣ），於是我們在2月3日晚間去到ＫＳＣＲＣ辦公室進行了一個交流式的訪問。

ＫＳＣＲＣ辦公室位於地鐵6號線望遠站附近一棟建築六樓，租來的辦公室坪數不大，還保有一般公寓的設備機能，加上加蓋的七樓還設有給青少女同志或運動者的安身的空間，很有公社氣味。ＫＳＣＲＣ是南韓第一個以性少數為對象的性權及文化運動組織，這個組織成立的歷史背景對台灣讀者來說或許並不陌生。那是在90年代中期，一些同志學生（同時也是獨立運動者）為了使性別論述有所積累並產生效應，開始在學校網絡、主流報章媒體及網路平台發表文章。

當時因為網絡的串連不易，ＬＧＢＴ/iban（註二）等性弱勢族群各自發展，因此這群運動者彼此激盪思索了幾個月，爾後選定「性少數」一詞作為論述主軸；一方面為了避開「同性戀」一詞在公共輿論中的敏感性，二來也希望能涵蓋各種性少數份子，包含男、女同志、雙性戀、跨性別者、酷兒，以及在南韓性弱勢詞彙脈絡中的iban。努力近十載，這群學生運動者在2002年4月成立了ＫＳＣＲＣ，其中一人即為ＫＳＣＲＣ現任中心主任Han Chaeyun，她並且是南韓同志/性少數運動的元老級人物。

這次訪談接觸到的是ＫＳＣＲＣ的兩位activists──Holic與Boji，她們分別在ＫＳＣＲＣ工作4年及2年半左右，也是中心的正式員工（目前正式員工僅三人，另一位即是現任中心主任Han Chaeyun），在短暫的互相介紹、初步認識之後，我請她們簡單談談中心現況。ＫＳＣＲＣ組織策略是希望透過文化運動來提倡性少數人權，因此中心時常舉辦文化活動、進行研究調查及教育推廣、對政府提出政策主張、提供性少數者個別輔導協助、並有相關出版品發行。

在辦公室的牆上即貼著今年度的讀書會及課程海報，稍後也將仔細談及她們目前進行的研究計劃。中心經費來源主要來自捐款及計劃補助，如現有辦公室空間即透過一位女同志資助租用。較特別的是，計劃的經費補助不一定是來自政府單位，如目前進行的計劃補助者是另一個婦女組織；女性議題在南韓社會有著一定的重要性，而這類以女性議題為主的ＮＧＯ/ＮＰＯ，在政府及ＫＳＣＲＣ這類組織之間扮演著奇妙的資源分配與中介角色。

在組織成員方面，ＫＳＣＲＣ目前正式員工僅三人，另有幾位不支薪的兼職人員與顧問，及五位運動者常駐；其中一位運動者為19歲女同志，這位年輕運動者的存在與下面將提及的ＫＳＣＲＣ運作中的青少女同志訪調計劃有極大關連。而當我問及中心主要員工及當前關注計劃似乎都是女同志主體，是否不免會忽略其他性少數議題？Holic則特別解釋道，中心組織成員其實包含男、女同志、雙性戀者及跨性者，成員身份的多元性不僅有助、也能保持ＫＳＣＲＣ對於性少數議題的選擇和運動發展。


女同志世代間的隔閡

在關注各類性少數議題之下，ＫＳＣＲＣ目前進行中的活動為「連結各世代女同志」的年度計劃；其中特別針對青少女同志（teenaged lesbians）規劃了一系列研究、活動內容。這個年度計劃的成因有一歷史背景需為讀者解釋。

南韓在1997年制定青少年保護法（The Youth Protection Act），並由資訊傳播規範委員會（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Ethics Committee，以下簡稱ＩＣＥＣ）實行網路檢控。其中針對同性戀資訊的檢控，則是將同性戀相關詞彙列入有害詞彙裡；簡單來說只要有「同性戀」字眼出現的網站，都會被追查到關閉。ＩＣＥＣ共公布了一萬二千個網站，包括advocate.com、ilga.org、gaytoronto.org、gayvancouver.org等同志網站都名列其中。經過ＫＳＣＲＣ等組織的努力介入，直到2004年才刪除同性戀項目。然而卻因為網路資訊的全面監控，同志社群的聯繫與文化資訊取得不易，在1997年到2004年這中間成長的青少女同志，形成自己獨特的社群網絡與文化，卻和二十歲以上的同志社群有所區別/隔閡。

世代間的隔閡，或許僅是世代文化差異的表徵；然而上述網路監控背景對南韓女同志世代間所產生的隔閡，卻帶出兩項問題及危機。其一是青少女同志對於較年長的女同志帶有警戒及敵意，Holic及Boji稍微解釋了這份敵意來自青少女同志社群的某種排他性（或者可以說因為沒有與其他社群連結而產生閉鎖），例如可能害怕較年長女同志對她們性騷擾。其
二則是「脫般」文化的出現。

「脫般」一詞是我對Holic等人解釋之韓文原意的粗略理解與翻譯。「脫般」一詞與「異般」（iban）相關，其內涵為：青少女同志因為缺乏與於較年長女同志的接觸，而缺少成長後role model般的認同對象。以致於，青少女同志在進入另一個社會階段後極容易離開女同志社群，即「脫離」「異般」認同，這使得女同志文化及認同出現繼承/延續危機。


青少女同志的麥田捕手

其實ＫＳＣＲＣ從2007年起即進行一項針對青少女同志（特別是逃家、輟學的）的訪調計劃，她們進到青少女同志常聚集的場所（如新村公園，假日時常聚集上百青少女同志）或青少女庇護所（shelters）（註三），與她們交談並建立人際關係，並適度引導她們與其他年齡層的女同志接觸，甚至有些成為中心義工或工作人員，在一開始中心簡介提及的青少女同志activist即是一例。

而2009「連結各世代女同志」年度計劃則延續兩年來的訪調成果，進一步為青少女同志舉辦文化活動、營隊、觸外延伸訪調工作。為了將不同世代女同志串連起來，ＫＳＣＲＣ細緻地規劃了世代間的交流活動，讓彼此成為良師益友（mentoring）般的生活分享方式，幫助青少女同志與年長世代建立情誼，她們並為此規劃出版一份刊物，預計針對各世代女同志的自白與對彼此的認知收錄文章，作為一份交流平台與記錄。

南韓社會對於性少數的理解或接受度在亞洲國家中並不算高，出櫃仍有極高風險（如去年10月相繼自縊離世的男同志藝人金智厚及變性者張彩嬡），許多同志在人際網絡中都使用綽號而非本名，如Holic與Boji在代表ＫＳＣＲＣ時使用的也是綽號。

然而正因為許多的壓迫藩籬仍急待突破， 使得南韓同志或性權組織不斷思索自我培力（empowerment）的方式，在這段蟄伏期間做好自我文化鞏固與累積戰鬥能量的準備，因此有著許多積極的作為不斷進行中。即使台灣在性權平等路上多走了幾步，但就亞洲甚至全球同志/性少數公民權益來說，都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因此各國性少數平權運動與文化間的互相學習，仍是彼此重要參照與取暖來源。希望《彩報》後續能為台灣讀者引介更多不同國家的ＬＧＢＴＱ文化現況，當然也希望讀者能與彩報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老話一句，革命還需繼續，大家一起努力下去。


註一：南韓首爾市龍山區當地居民在長達一年以來與政府、建設公司之間斡旋未果，向來以激進運動路線聞名的「全國拆遷戶聯合會」與在地居民聯合準備了120公升Molotov Cocktail與高爾夫球，還吊了個瞭望台在那棟建築物的五樓頂（作為看守哨用）。在1月19日開始靜坐。這場規模約50人的小型靜坐抗議還發生不到第二天，首爾市警方就出動了一千五百名警力，其中包含一千四百多名一般警察、49名反恐特勤警力來對付、撲滅這場小抗議。這些非地主的在地居民們一心希望獲得更合理完善的安置方式，在這般肅殺氣氛下，已被直接警力介入取代、排除了進一步協商斡旋的可能性。衝突升高，後來釀成大火六死二十三傷的慘劇。這場事件的背景，是首爾近年來力推的「New Town Project」再開發計劃，這計劃當初被分析為2007年大國家黨大獲全勝的關鍵誘因之一。詳情請參閱：
http://katinkr.blogspot.com/2009/01/blog-post_29.html

註二：iban（異般）一詞相對於ilban（一般）而來。在韓文脈絡中，ilban指涉「一般人」或「優勢的」，即異性戀者或第一階層（first class）。而iban則因為意義上相對於ilban，指涉次階層（second class）或弱勢者，因此同性戀族群使用iban一詞作為認同的指稱，既與異性戀有所對應卻又相異。

註三：這類庇護所收容逃家或失親少女，並不特別為女同志設立。但因為南韓社會恐同程度頗高，以致於許多女同志在出櫃（或被迫出櫃）後即得逃離家庭，使得青少女庇護所中總會出現一定比例的青少女同志。欲進一步瞭解韓國青少女同志可參考紀錄片《Smashing Homophobia Project》。


本文原載：《彩報》2009年2月10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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