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網絡一通,從此天涯同此涼熱,這不,遠在加拿大多倫多以中文寫作的我,對以下字句處處隱含的「典故」,一點都不陌生哦:「通知:最近大家要好好上班!領導最新指示:不好好上班的男的調到富士康,女的調去山木培訓,大家看著辦!補充:不男不女的都送去湖南衛視。」
富士康男員工跳樓,宋山木強姦女員工,都是此刻當下目前正在進行式的中國社會現實,而我現在要談的劉著,也正是歸正湖南衛視名下的非男非女之一。
對劉著,我自己有很有意思的一段心理路程,本來我專注於剛剛結束的20屆多倫多同志電影節(20Th Inside Out Toronto LGBT Film and Video Festival),五花八門的電影或者錄像,看得我七上八下甜酸苦辣的,但每每得點閒餘,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就是這個劉著。
一直都想著給劉著寫點什麼,心目中擬定的標題,也一變再變,《劉著,加油!》《為劉著喝彩!》《給劉著一點掌聲吧》《堅決支持劉著》《我要幫劉著撐腰!》《大家來做劉著的後台》,到今天終於收拾心情,真正坐在電腦前,在鍵盤上敲字,顯示器屏幕上,我挑選的標題,語氣詞,驚嘆號,統統去掉,變成了這樣的無心無肺,《劉著現象》。
電視上的劉著,網絡上的劉著,歌聲中的劉著,人間口水中的劉著,男扮女裝,靚麗活潑,青春無敵,彈琴,寫歌,演繹,活得精彩之極,我行我素,天馬行空,驚世駭俗,特立獨行,父母愛,師生照顧,粉絲熱愛,俺何德何能,哪輪到我去感嘆詞驚嘆號?
例行常規的寫作慣例,首先用劉著做關鍵詞,跑到谷歌放狗一搜,出來的漢語網絡標題,輕而易舉地拷貝黏貼,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會抄不會抄,一家網絡論壇的帖子標題是:劉著,他本身就是個藝術品,美得穿越性別。
唉,我行文開始就一直小心翼翼提防的那個有性別之分的第三人稱「他」字,一不小心還是在拷貝黏貼的文字中出現,用來代表正在鍵盤上議論的這個人物劉著,「美得穿越性別」,一個代表男性的代詞「他」字,發帖人都「穿越」不過,可見我們的劉著,是美,是精彩,是顛覆,是自在,可也是何其艱難!
這正是我寫《劉著現象》的落腳點,對勿住,俺喜歡板著面孔做教師爺的毛病又犯了。不想看一本正經文字的讀者,可以就此打住了。
劉著現象,穿越不了性別的,首先有我們的現代漢語。古典漢語,是沒有他她之別的,如今有了他她之別,歷史短得讓人咂舌,和所謂上下五千年的中華文明歷史相比,這個他她之別,連一百年都不到!最初是1920年,留學英倫的劉半農先生創作了一首《叫我如何不想她》的白話詩,由也是海外留學歸來的趙元任先生譜曲後,在中國廣為流傳。「她」字也隨歌而飛,並在現代漢語中扎下根來,成為表示第三人稱女性的人稱代詞。很好,很典型,很強大,很形象,他她之別,正是一個在西方留學的中國人,對待西方文明拿來主義的發明創造。
而言為心聲,沒有他她之別的古典漢語,萬事萬物都以陰陽八卦五行之說,分門別類,卻在對待男女之別的陰陽根基上,中庸懷柔和難得糊塗,如今劉著的家人和老師鄰居,甚至劉著的粉絲,都深得此種遺風之正傳,文化的草根性和繼承性,真是讓我感嘆啊,也正是在現代化西洋化西方文明的入侵之中,慌了陣腳的中國人,照貓畫虎照葫蘆畫瓢,搬運過來一個他她之別。
另外一個感嘆,不得不提到女權的覺醒和興起,裹著小腳的中國女性,被強大男性霸權禁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男性歷史(History = His Story)男性敘事當中,可曾有過女性的位置?三從四德,從父,從夫,從子,從的都是男人,女性必須依附於一個男人才存在,女性甚至都不被視為是一個獨立的人類個體,哪裡有必要單獨創造出一個,在敘述表達時,專門表示女性的第三人稱代詞?
所以,橫空出世的漢語他她之別,既先進,又落後,既腐朽,又新奇,既給了我們的女性同胞一個有別於讓男性的他一統天下的自我認定,卻又如牛郎織女傳說中,王母娘娘手頭上的髮簪,順手一劃,就給後來者劉著們穿越性別時,劃了一道不可穿越的天河。
劉著現象,穿越不了性別的,其次有爆得大名的湖南衛視。音樂唱歌人才的海選,其實遠在《美國偶像》(American Idol)電視節目之前,就已經火爆了不少國家的電視屏幕,但湖南衛視唱歌海選節目《超級女聲》《快樂男聲》,整個的操作運行模式,不得不說是人家老美文化產品的山寨版。
問題是,在西方國家,一個創意也是有知識產權的,偶像節目的創意也就成為連鎖店模式的文化產品,其它國家的引進,是需要取得許可證的。沒有獲得版權授權的湖南衛視,模仿秀的小聰明小花招就是為了有別於偶像節目,別出心裁,將參選選手,分成女聲和男聲,分做涇渭分明的兩次不同的選秀。
所以,湖南衛視有樣學樣的《超級女聲》《快樂男聲》,捧紅了春哥李宇春,推出了曾哥曾軼可,也冒出了一個偽娘著姐劉著,既先進,又落後,既腐朽,又新奇,既給了我們的穿越性別的人類同胞,他她不分,不分他她,一個展示自己的大舞台,我們活著,我們精彩,我們我行我素,我們自由自在,有別於一統天下社會強勢霸權定義下的女性男性,卻又如牛郎織女傳說中,王母娘娘手頭上的髮簪,順手一劃,女聲來這邊,男生去那頭,本身這樣的劃分歸類,就給劉著們穿越性別時,劃了一道不可穿越的天河。
劉著現象,穿越不了性別的,最後,還有我們的這些劉著們自己。行文至此,我不得不停止鍵盤的敲打,稍息半會,喝一口水,安定歸攏一下自己的心情,推敲自己的措辭。遠隔時空的重洋,我劈裡啪啦的電腦文字,嬉笑怒罵,皆輕鬆自如,脫手而出,而生活在現實世界的劉著們,日日面對的,卻是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社會壓迫社會禁忌和社會霸權,劉著們活出真我風采的巨大勇氣,做回本我的人類尊嚴,天然本性的瀟灑灑脫,都值得我們的大力鼓掌,怎敢忍心再苛求?
但反思回顧一把劉著們一路走來的艱辛,劉著們的人生故事寫就的大書,字裡行間,我們依舊聽出好多好多的弦外之音。
談論劉著現象,我第一要提到的是,男兒身女兒心的舞蹈家金星。他依賴一柄外科手術刀,完全徹底地歸順了社會霸權定義之下,女男之別的天條,對社會霸權的衝突顛覆和摩擦,統統都降到了最低。如今採訪她的記者們,一點也不用為選擇使用「他」還是「她」字代稱金星而犯愁。她號稱她自己的人生,就是她最好的一部作品,只不過,舞台上金星的某些舞蹈作品,那些性別顛覆意義,跑娛樂的記者們,思慮再三,怕是依舊無從下筆。
然後就是胡文閣了。原本他已經是大陸小有名氣的男變女變裝易裝藝人,生於西安,原先學的是秦腔,在得開發先鋒之風氣的廣州深圳,酒吧,夜總會,女聲演唱,女裝舞蹈,反串表演到了出磁帶專輯的地步。但要大有名氣,到北京去,要上電視,做報紙雜誌的採訪,卻不得不朝社會霸權低頭,35歲的高齡,不得不拜梅蘭芳之子梅葆玖為師,藉中國傳統男旦藝術之名,躲在中國傳統文化這柄大傘之下,才得以磕磕碰碰地委屈生存。即便如此,他的精彩表演,還是受到中央電視台春節晚會的封殺。劉著們的性別穿越,何其艱難!
《星光大道》出道的李玉剛呢?想不到居然和胡文閣有師徒之誼,更想不到的是,哪怕是他有一位公開的女友,吹薩克斯風的范小寧,在《星光大道》比賽中,依然受到所謂評委的打壓,論人氣,論才氣,李玉剛無疑是名副其實的冠軍,卻因為擁有女男之別刻板固執觀點評委們先入為主的偏見,光天化日之下,剝奪了他的冠軍桂冠,勉為其難地給了他一個第三名。還有就是我在「如歌」上已經提到的劉鵬,記者們記載的他,處處「以藝術之名,反串是藝術需要,反串是藝術犧牲,反串為了藝術美感,反串為了藝術昇華,卻只字不提,表演者劉鵬自己本身,性別認同,性別顛覆,性別革新」。
劉著自己呢?劉著第一露面《快樂男聲》,面對的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安妮玫瑰,咄咄逼人的追問,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如果你是女的,你就沒有資格參加快樂男聲的比賽。劉著的回答是,不用懷疑,看身份證即可。既先進,又落後,既腐朽,又新奇,劉著玩弄了也嘲笑了社會霸權的可笑荒謬之處,決定我們自身女男之別的,決定我們是女是男的,居然不是我們自己的自我認同,不是我們日日夜夜的自我感受,不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性別氣質,而是人造法律的一張紙,而是我們身份證戶口本上的性別那一欄中,是女,是男,填寫的那個漢字。
《快樂男聲》海選: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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