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很快就来到,窗外伸进来的樟树枝??,青翠却不曾稍褪。排得满满的升学课程,一大叠念不完的书,生活里唯一的浪漫是捡拾一片残枯的枫红,夹进画满Sin丶Cos等三角函数的参考书里。
也是在那个冬天,和隔壁寝室的老麦开始变成「朋友」。他比我高,两道浓重的剑眉加上一双似水的眼睛,嘴上总是挂着不羁的一抹微笑。我们念同一班却始终不熟,或许是,我太孤僻的缘故吧。他篮球队而我校刊社,他天生好动,打完球一身汗臭闯进来,从我书架上抽走一本课外书:借我啊──说完腾腾跑走了。
我们两个的成绩都不算太好,在中下程度。而这大概是我们唯一相类的地方。模拟考成绩发布之后,我们总轮番在餐桌上唉声叹气。每个星期六的早晨,我们并骑老旧脚踏车,踏着大马路上的晨雾与车喧,到市区补习。看看时间还早,他带着我绕小巷。有次在街角停下来,指着对街公寓二楼说:那是我前任女朋友她家。
他在课堂上偷偷传纸条给我,告诉我下课后他要去个「神秘的」地方。「陪我去。」「哪里?」我回传的纸条上画了好大一个问号。「书念得好闷,去发泄一下。」「去发泄?哪里?」
「中华路那边,有一排平房……一次八百。」拗不过我的追问,他赌气一般说了出来。下了课我们总在补习班旁的自助餐店吃中饭。四十五块三菜一汤。他夹了一满筷炒空心菜,吞进好大一口白饭。
「你是说,要去……买春吗?」我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中。
「嗯。」他耸耸肩,不置可否。其实是默认了。眼神里是一种「不然你要怎样」的意思。
「噢……没啊。」我低下头,继续吃。嚼了几口又问:「你去过吗?」
「……嗯。」
「是不是都很老,可以当妈的那种女生。」
「不是啊,年轻的也有。」他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帮你戴上套子就上了。可能客人太多,一直催。」
「这样啊……」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保丽龙餐盘里的菜一筷接一筷地吃,眼看着就快吃完了。「那,爽吗?」
「普通。没什么感觉。」
「那还去啊……」我心里嘟哝着。
「要不要等我,一起回宿舍?」
「……噢好啊。」
那个永昼一样的冬日午后,我站在平房的对街,目送着老麦走进去。脑里闪过好多好多画面,是关于他丶他赤裸的青春的有力的肌肉,刚开始发育的身体,微微沁出汗珠的黝黑的肌肤,和另一具无名的女性的躯体交缠在一起。我揣想着老麦射精的那一刻,两道浓眉紧蹙起来,从那只丰厚的嘴唇发出的声音会是「啊…啊啊」还是「哦…哦哦!」……对街的我凝望着他远走的背影,浑身一阵阵地滚烫终至勃起。
这一段仅只于我和老麦之间的「秘密」,被我写进了一篇名叫《同窗》的小说里。完稿的时候拿给校刊社的同学看,也给几个女同学看,还要人家在稿末写下「读后心得」──等于是出柜了只是当时不知道那意义有多重大。我偷偷暗恋着一个男生,就住在我的邻室。故事的主角用肚脐猜都猜得到。
老麦也说想看。我犹豫了几秒,从同学那把小说取回来。「我乱编的喔,不要乱想。」几天后他还给我,拍了一下我的头说:「神经啊。」
而我猜他毕竟是知道的。我不经意流露出的恋慕。那是我唯一暗恋过的男人,也是在最不明白掩藏为何物的年纪。对于老麦,心里那个特殊的位置,早在那次的目送和遐想里,为他留下。
对他的记忆停留在联考前三天,宿舍大停电的傍晚。彩霞漫天斑斓,我推开纱门,看见寝室前的矮墙下,一缕缕白烟缓缓上飘。天色太暗,阴影里,只依稀看得见抽着烟的他。
再看见老麦,已经是上大学后一年的事了。重考的日子让他胖了一圈,眼神里的不驯也已磨损殆尽,我几乎要不认得他了。同学会,办了一个当天来回的短程出游。上车时他对我挥挥手,我近乎失态地,回握住了他的。好多好多一直没说出来的话,在那一刹在脑里倏倏飞过:我们共过的那场青涩和荒唐,你记得的丶还有多少?
下面这首歌是写给老麦的。收录于同志专辑《抚摸》,1997年。如果手边正好有,就请刚看完这则故事的你和我一起,再重听它一遍:
《暗恋夕阳》
十九岁那年遇见他 金黄的椰子树下
那是夏日的黄昏 他的微笑很灿烂
我在他的身上 写下隐藏 有种感觉他似乎有一点像
可是他的身旁 女孩总是不断 莫非我的雷达有点错乱
十九岁那年课堂上 窗外的蝉声悠扬
那是午后的阳光 赤裸地洒在他身上
我在他的背后 停停走走 有种感觉他似乎有点害羞
渴望他能揭穿 我的爱恨情愁 给我一声轻轻的问候 很温柔
十九岁最后的夕阳 我们并肩坐在操场
阳光即使不灿烂 此刻他在我身旁
注:台湾首张同志音乐创作专辑《抚摸》,又名《ㄈㄨˇ ㄇㄛTOUCH》,为全球华人同志创作音乐之第一张唱片,1997年4月由恨流行出版。
作者邵祺迈交友档案 欢迎指教分享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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