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我先看了他的藝術設計，很特別，很個性，顏色的純度很高，跟好多原始民族的草根藝術，有借鑒，有繼承，本是大紅大綠的俗，在他的設計作品中，卻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跟人打聽，這些設計的背後，站著甚麼樣的設計師呢？得知是一個來自中國大陸的年輕設計師，其實還是一個在校學生，非常非常的年輕，在多倫多的一間藝術學院，主修平面設計。

這樣的男孩子，因為有這些藝術設計在前，名字值得我放在心底甚麼地方，記住。

後來，在一個人來人往的同志聚會上，我遇見一個非常非常年輕的中國男孩子，怎麼看，怎麼感覺，不知道哪兒哪兒有點與眾不同。終於輪到主人給我介紹他的時候，他的名字，從我腦海的海底，慢悠悠地浮出海面，是他，那個設計師。

聚會是自助餐 的形式，非常寫意隨意，各自拿了盤子，盛了食物，各自跟人閑聊，人群一堆一堆的。

也是最好的機會，觀人，和被人觀。

我眼神掃了一圈，最後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他身上。我說的心理暗示作用就是，在一大堆的俊男靚仔當中，我的心理暗示告訴我，他是最具藝術家氣質的一個。

藝術家氣質，這個詞的含義，怎麼說呢？

第一、他的頭髮不長。
第二、他的衣著，也許 新潮，但並不怪異。
第三、他沒有故作高深的沉默寡言。

當天的聚會，有個環節是分享心情。主人是多倫多華人同志圈中，大哥大級別的人物，善解人意，體貼入微，讓人很舒服的那種最佳主人。他待客的秘密是，讓每個客人自己決定，你說甚麼，你說到甚麼份上，你自己看著辦。

因為都是同志，因為是華人同志的聚會，國語是流行通行的交流語言，也因為大家平時多多少少知道彼此，了解彼此，認識彼此。這個心情分享的環節，分寸，尺度，真話說到哪個份上，玩笑開到甚麼程度，真的是很難拿捏。

既可能因為彼此熟悉而害羞和拘謹，個人隱私，情愛回憶錄中的人和事，放不開來袒露心胸，也就難得道出真故事真性情。也可能因為是熟人，反而一點正經沒有，怎麼浪漫怎麼來，暗送秋波之餘，怎麼銘心刻骨怎麼說，全是虛構捏造中的打情罵俏。

倒也見識了不少朋友的個性性情，人言人殊，各自各精彩吧。

輪到我們的藝術家了，一開始他有點避重就輕，又有點依仗年輕的嬌氣，很不情願透露自己的心思。哪想到邀跟他同去的那個哥兒們，話特別多，算是個話癆了，眨巴眨巴眼睛，稍微聰明一點的人，都看得出來，這樣的眼神，看他的設計師朋友，說好聽的是，情意綿綿，說難聽的，是色眼咪咪的，三下五除二地，一點正經沒有地，將這個藝術設計師給賣了：他呀，只跟洋人約會的哦。

本來，海外華人，海外同志，約會華人，還是約會洋人，已不算是個啥大不了的議題來，愛誰誰去，該幹嘛幹嘛，你管得著麼？

沒想到，等到大家起哄要他交代跟洋人的艷遇，那股子拿他開涮的勁兒過去好一陣子之後，他自己倒是心事重重地老話重提，小小年紀，嘆了口氣說：ＢＦ真是難找啊，到處都是ＦＢ。

大家不要笑話我，ＢＦ俺懂，是男友的英文字母縮寫，Boyfriend，但兩個字母反過來，ＦＢ，又是甚麼青年一代的說法呢？不是我故意偽裝純潔，那真的是我第一次聽到ＦＢ的說法，直截了當問了他，才明白，是Fuck Buddy的意思。

漢語怎麼翻譯？總要有個交代吧？那就先易後難，開得了口的，先講這個buddy，詞典的翻譯是，【美口】密友，伙伴，還好，開不了口的fuck來fuck去，算是有人味，依舊還是人的夥伴，人的密友。

他是學藝術的，大約課堂上，畫過裸體模特兒，尤其是在異性戀男性一統天下的藝術學院，畫得最常見的，是異性戀男性視野眼光中的女性裸體。他知道甚麼是性的吸引，甚麼會打動他的小雞雞，甚麼不會。所以，在他後來自覺自願的分享中，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將ＢＦ話ＦＢ的分界分野，表達得非常深刻。

在他心目中，ＢＦ是那種靈與肉的交融，是那種靈與肉的統一，我注意到，他使用了不少我們中國古典時期的名言警句，來表達他想說的那種境界，比如我們耳熟能詳的「心有靈犀一點通」，甚至，那種「說上一句，就知道下一句」的俗語，他都不迴避地用到。

他的困惑，也許 很個人，也許 很典型，也許 很私人，也許 很有代表性。他開誠布公地跟我們說，跟在座的全體華人同志說，跟每一個在場的華人同志說，他面臨的困境是：在性上，性吸引上，性慾上，性生活上，他真的只對白人的身體，白人的體型，白人的臉，白人的性器官，跟白人的性交，感性趣。

已經過了那種拿起筆作刀槍的年代了，我自己，也不是那種處處時時提防西方霸權的年紀了，大家沒有說話，我也只是在心底跟自己說話，行啊，好啊，沒問題呀，感性趣就感性趣唄，白人就白人吧，以他的姿色，吸引個把吃米飯的白人，還是綽綽有餘的嘛。

結果是，他自己當著我們全體客人主人的面，坦白，嘆息，哀嚎，居然是：跟他上床的那些白人們，在床上，可能淋漓盡致，痛快淋漓，欲死欲仙，如魚得水，享盡魚水之歡，在性上配合得天衣無縫，在性上享受得樂不思蜀，這些一個排，一個連隊性伴性侶，卻沒有一個，他，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真的沒有一個」，能夠抵達他的內心。

好多日子過去了，我看了李安驚世駭俗的電影，我看到梁朝偉和湯唯的極致表演，我讀了張愛玲的經典小說，我看到張姑奶奶引用不知是誰的名言：通向女人心的道路是陰道，心裡還是忍不住咯噔一下，想起好久不見，我們的年輕藝術設計師，想起朝氣蓬勃的他，教給我的一個新的英文縮寫。

自然，也想起他，關於ＢＦ和ＦＢ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