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慕杜華真是一隻深明大義的老狐狸,別人藏頭縮尾躲在衣櫃拍變相英雄片掩飾身份,他在性樂園曬日光浴,喜歡借婦人之言抒懷就毫不避忌化個女裝談笑風生,樂意以同志真身現形便來個素面相見天花亂墜,贏得磊落大方美名的同時,也把群眾的情緒玩於股掌之上。
在這宗特殊的個案,夫子自道還帶給普羅大眾一種巧妙的安慰,貼身經驗不但沒有威脅感,反而令人覺得疏隔:教會學校的孌童事件只是某個人的私己回憶,不是普遍存在的現象。情況就像,神父濫用職權狎童案假如出現在社會新聞版,一定引起家長疑神疑鬼,要是由某位著名專欄作家於地盤裏以第一人稱娓娓道來,大家卻會踴躍當義務工程師,將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人真是能屈能伸的動物,連感受也是選擇性的,原則上具備身歷其境效應的傳記體,經過道德觀暗暗的唆擺 ,可以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讓旁觀者獲得隔岸觀火的樂趣。
這也是為什麼,可能引起社會極度不安的題材,居然一帆風順於康莊大路暢行無阻,沿途只聞歡呼之聲,不惹抵制之禍。
艾慕杜華真是一隻深明大義的老狐狸,別人藏頭縮尾躲在衣櫃拍變相英雄片掩飾身份,他在性樂園曬日光浴,喜歡借婦人之言抒懷就毫不避忌化個女裝談笑風生,樂意以同志真身現形便來個素面相見天花亂墜,贏得磊落大方美名的同時,也把群眾的情緒玩於股掌之上。
憑《關於我媽媽》(All About My Mother)和《對她有話兒》(Talk to Her)兩度獲美國影藝學院頒贈無堅不摧的認可證,更有如罩上了鐵甲,從此海濶天空,不必顧慮流彈突擊,安安心心任意飛翔。
對不起,允許 我魯莽地唱兩句刺耳的反調:其實艾慕杜華這回的自我暴露,絕對不比以往的影片猖狂,創作者「包法利夫人是我」的吶喊,老早已經收錄在循環錄音帶上。觀眾認定這場電影非對號入座不可,不但把自己規劃在保守的安全地帶,也有坐錯位的危險。
在男校慘遭神父上下其手的小學生,理所當然坐上受害人的位置,他青梅竹馬的玩伴因為後來成了電影導演,於是順理成章被目為艾慕杜華的化身。一加一明顯等於二,反而抹殺了其他較具創意答案的存在可能。
代兄從軍伺機往上爬的小俊男,難道沒有艾先生戲謔的倒影?化悲憤為力量的易服毒后,怎可能不是華哥鬼馬的折射?單單把鏡子對準置身醜聞外的虛構導演,未免中了真實導演的調虎離山計。
更甚者,披着神聖羊皮的色狼,也不乏導演切身的認同。粗枝大葉的二分法,總要替性侵犯者畫上大花臉,一個人既然向脆弱的兒童伸出祿山之爪,便只好乖乖飾演永不翻身的奸角。
《惡的教育》最勇敢、最神奇的一招,是塑造了立體的「反派」人物,不僅賦予惡貫滿盈的神父鮮活的血與肉,甚至使人對他生出憐惜。脫下猙獰的惡魔面具,他與你和我沒有什麼分別,一樣有喜怒哀樂,一樣要為口奔馳,一樣在金字塔架構裏步步驚心,一樣飽嚐上樑不正下樑歪之苦──被他非禮的少年長大後奮起還擊,身份馬上調換,張牙舞爪的色中餓鬼頓時變成被勒索的受害人。
就算艾慕杜華從來不屑遵守政治正確的規條,一再挑戰中產階級潔淨的道德觀,這次走的也是提心吊膽的鋼線。「企圖為性侵犯者開脫」的帽子固然隨時可以把人壓扁,向性慾原始基地的進發,更充滿踩地雷的危險:萬一碰着那枚「未成年人也會放電」的炸彈,殺傷力不可估計。
他的作品永遠比那些規規矩矩、營營役役的同志電影有趣,正因為他從來沒有一股為民請命的公務員味道。縱使你立定心腸把《惡的教育》當是他的自傳,請記住,百變的「包法利夫人」處處都在無處不在,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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