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籍华裔的伍思薇(Alice Wu)曾在微软(Microsoft)任职软件工程师,她编导的女同志电影作品《面子》备受欢迎,在女同志群中被视为一如李安的《喜宴》在男同志群中那样有代表性。她的这部处女作曾经在美国丶台湾丶香港丶新加坡和泰国上映。据伍思薇所了解,该影片在中国和马来西亚都仍被禁映。
在和Fridae的访谈中,伍思薇分享了她向母亲「出柜」(因一份课业而引起的)的经过和她对亚洲人在面子问题的看法,以及制作这部首部在美国影院公映的美籍亚裔女同志影片的经历。
Fridae:当年你还在西雅图的微软当软件工程师时,就开始着手写下当时你自称为献给你母亲的「情书」,後来它就演变成你首部剧情影片《面子》的底稿。请你解释一下亚洲人对于面子的概念,以及和影片主题的关系?
《面子》的观念其实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我倒真的必需认真地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或许 我首先从为何选择了这个片名开始吧。戏的主角Wil,是个面容手术专科的驻院医生,她的母亲是个在华人美容院替人做脸的美容师。所以,她们都可喻为「救面子」(英文片名「Saving Face」的直译,指挽救颜面的意思),同时,当然最重要的主题是把家门荣耀放在自身的需要和欲望之上。
在当你已经是拥有或寻得了这些需求欲望之後,就演变成一场掩饰和维持表面假象的游戏。剧中主角都各自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在戏里母亲和女儿的秘密──女儿的性取向和母亲的怀孕,就彷佛是窝藏在同一个房子里的两头大象,然而两人都闭口不谈,在这种张力十足的情境下,却蕴藏着许 多充满喜剧性的空间。
Fridae:戏中有一场两位女主角裸露上身的激情戏,是亚裔女同志影片罕见的画面。拍摄这一幕有何特别的意义吗?
对我个人来说,那是幕非常性感的戏,不过最重要的是,它体现了这两个女性之间的关系。我们见到影片的主角Wil展现出前所未有毫无抑制地自我身心解放。只有在她母亲来电时,她才把自己遮掩起来。从导演的角度来看,我觉得这更提升了这一幕的震撼力;我们起初无需遮掩,无拘束的激情,突然转变成尴尬丶滑稽的局面,最後甚至变得更有亲密感。当然,我很庆幸的是,同志和非同志们都觉得这幕戏很性感!事实上,在某个影展上就有位导演就指出,这或许 是他看过唯一的由美籍华裔女性执导,两位美籍华裔女子间的激情性爱情节。同时这或许 也赋予了它一种感性的气质。
Fridae:是什麽促使??写出这部剧本,它里头又有多少自传的成份呢?
其实剧本情节是没有自传性成份的,不过里面所有的情感都是很真实的。我曾经在某处读过一句话说,如果你要了解一个人,你不应该去读他的日志,你应该去读他的小说。我相信这句话。在某个程度上,剧中每个角色都是我的一部份──如果你要实实在在地把角色呈现在荧幕上,你就必须溶人每个角色之中,不然这些角色都会显得平淡乏味。
Fridae:你是在什麽时候和怎样的情形下知道自己的同性恋倾向呢?
我是在大学毕业班的时候,向自己出柜的。那时,我在上一个理解女权运动的课程,导师是一名很出色的教授,叫作Estelle Freedman。当时,她给了我们一份作业,让我们写一封「出柜」信给我们的父母,以让我们体会那种经验。可想而知,那时班上大部份的同学(包括我在内)都自视为异性恋者。对我来说,那份作业简直是一种折磨。然而就是这个书写的过程,即便它只是份课业,我却因此被迫向自己坦诚出柜。
Fridae:可以告诉我们,你向母亲出柜的经过吗?
就在从那封「出柜信」事件过後的八个礼拜,我向母亲出柜了。那时,我在家中过感恩节假日。我记得当时告诉自己,我还完全没准备好和母亲谈论这个问题,我应该等到自己完全整顿好思绪,整理好思维等等。当然,结果我僵持了十多分钟,才向她透露实情。
整个经过并非很顺利,我们十分平静,十分简短地交谈了一会。过後,我有好几年都再没有她的消息。那年我十九岁,我记得当时在想着,我所熟悉的生活大概已划上句点了。那是种令人恐慌的感觉……却也同时是种被解放的舒坦心情。因为一方面,从那瞬间起,我自觉地开始依循自己的意愿,安排自己所要的生活方式,不需要再背负着父母和社会的期待所加给我的沉重包袱。随着发现自己喜欢女生的念头不断轰炸着我的脑袋,我也开始重新质问生活中一切。我甚至在思考像「那麽我会否喜欢香草雪糕呢?」这类的问题。
不过,我的母亲是个很令人惊叹的女人。这些年来,我们又渐渐培养了十分良好的关系。後来我才了解到当初我的出柜,是怎样一件令她崩溃的事──她真的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样毁了──而她认为最应该为我做的事,就是尽力阻止我变成同性恋者。
我想她最後一次的努力尝试就是让自己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希望我会因此而投降放弃。不过现在她明白了(a)这不是个人可以选择或改变的,还有(b)这也不是甚麽罪恶的事情,只是社会的观念在做怪,她现在已经能够完全接受这事实。到底我还是对这件事的发生感到很欣慰。就因为母亲的坦诚,我们从能顺利度过这难关。
我想每个人最终都会找到他们自己适当的时机。我和母亲也曾经谈论过这点,不过我没硬要她去告诉她的朋友。话虽如此,我这一生最高兴的时刻,就是影片在旧金山首映时,我的母亲带了她的五个亲密好友前去观赏。
Fridae:在旧金山湾区成长是怎麽样的感觉?你还有在甚麽地方居住过呢?
我喜欢以成人的身份回去湾区游览,不过我必须承认,对小孩来说,那地方确实很枯燥沉闷。在学会开车和拥有车子之前,几乎甚麽都不能做,但到那个时候,我都已经远行到大学去了。我开始在波士顿的MIT(麻省理工学院)念,後来转到斯坦福(Stanford),在那里完成了计算机科学学士和硕士学位。然後我又搬到西雅图住了六年,在那里我从事软件开发。最近几年我都定居在(纽约)布鲁克林。
Fridae:你认为同志女儿带着母亲一起去观看这部影片,然後向她出柜,是不是个好主意呢?你可曾听说过这样的真实例子?
唔……我不晓得。我是听过一些人这麽做过,我听过的例子,结果还挺好的。不过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比别人更了解自己的母亲,所以也应该知道甚麽才是最佳的出柜方式。我想如果你决定了要向她出柜,然後带她去看电影的话,与其带她去看《谍中谍三》(Mission Impossible 3),还不如那带她去看《面子》会更适宜。
Fridae:你的母亲对《面子》这部影片有何看法?这部影片对你的家庭和亲戚有些甚麽影响吗?
她很喜欢这部片子。我带她出席了多伦多电影节和日舞影展(Sundance Festival)的首映会,而她基本上都哭着把戏看完。我的家人虽然都觉得惊异,又为我的这番作为感到自豪。小时候,我就是个害羞的孩子,我想这该是大家感到吃惊的原因吧。
Fridae:我听说有些妈妈们看完这部影片後,都想替你和她们的女儿做媒。是否有开花结果,去赴约会?
真有趣。说真的,在新泽西的试映会上,观众很多都是犹太籍妈妈。基於某些原因,她们都很喜欢这部片子,同时也都不吝于承认。至於约会倒没有,我没因此而赴过任何约会。「我妈见过你,她觉得我们应该约个会彼此认识一下。」你不觉得这样会很难为情吗?
Fridae:你希望观众能从影片中领会到甚麽吗?
一丝希望和可能性。尤其是那些以为「一切已经太晚了」的人。我从来就不如此认为。
我正在写些东西,同时很高兴再见到我的家人和朋友们。他们都陪伴我度过很多难关,有他们在身边我感到很幸福。
Fridae:哪些东西会给你灵感?
人。还有当我们以为没人注意的时候,所做出的各种古怪和荒唐的事情。我喜欢搭地下铁,观察地下铁中的乘客。机场也是不错的地方。
Fridae:你对童年最早的记忆是甚麽呢?
好考人的一个问题哦。最近忙到差点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了。不过,我倒记得有一回,在我六岁的时候,在台北的祖父母家中,一连吃掉五块猪排,让他们吓了一大跳。祖母还赶紧拨电话给我在加州的父母,质问他们在家到底有没有给我东西吃?
Fridae:你认为个人最大的成就是甚麽呢?
信不信由你,其实我真的为吃五块猪排的那一刻感到挺自豪的。
Fridae:如果你能从头再来,你最希望改变的会是甚麽?
没有,真的甚麽都不想改变。
Fridae:最让你有罪恶感的享受是甚麽?
身为华人,基本上罪恶感本身就是个享受。我也拥有一台电唱机和一大叠70和80年代的45转唱片,我把它叫做我「不知羞耻的黑胶唱片堆」(Vinyl Shame Pile)。都是Karen Carpenter,Kenny Rogers,Chicago 和Fleetwood Mac的唱片,还有,我可以整天躺着,反复聆听着同样悲伤,忧郁的歌曲,在脑海中重复幻想着一些通常包含了雨丶苦恋和悔恨的荒谬分手情节。
Fridae:你对同志社群有怎麽样的见解?
其实我为同志社群所做出的种种卓越成就感到十分骄傲。当然,还我们须继续努力。不过,回想起90年代女同志出柜的那种艰难情况,这15年来我们的迈进,还是令我感到惊讶的。
Fridae:可以告诉我们你支持哪些公民运动吗?
我们有那麽多出色的团体,一般上来说,我较倾向支持那些帮助孩子们,协助他们安心地展现自我,或为他们提供一个可以敞开胸怀,开阔思维的环境的组织。
Fridae:如果让你当一天的异性恋者,你的梦中情人会是谁?
应该会是张曼玉,或者是金城武。
Fridae:你能告诉我们一些连你母亲也不晓得的事吗?
绝对不行。她会使用「谷歌」搜索(Google Alert),这些大概都会出现在她的电邮箱中。
讀者回應
搶先發表第一個回應吧!
請先登入再使用此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