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一部沒有配上粵語對白的外語片，居然有本事潛進老廣高傲的口腔，而且落地生根花開遍野，可見流傳之深與廣──《鐵達尼號》（Titanic）風靡一時，「鐵達尼那麼慘烈」也沒有成為販夫走卒的口頭禪，對比之下你就可以想像，今年四月逝世的這位伯伯，曾幾何時流行過全盛期的里安納度狄卡比奧（Leonardo DiCaprio）。

巧得很，上月在台北與幾個當地朋友擺 龍門陣，說呀說的，焦小姐不知怎的忽然噗嗤一笑：「他們香港人，賓漢竟譯作賓虛，難聽死了。」舉座台客笑成一團，還逼我即席以廣東話發音，看看雄赳赳的大漢在東方之珠如何虛有其表，淪為弱不禁風的銀樣蠟槍頭。我呢，倒是第一次聽聞世界上有不姓羅的賓漢，劫富濟貧結果當了馬車伕，大家各有各嘖嘖稱奇。生活圈子決定語言色彩，吃什麼飯拉什麼屎，文化差異往往就萌長在始料不及的夾縫，不同方言構成的鴻溝，外國人作夢也想不到。

希氏死訊一傳出，甘先生靈通的偵察器已經橫掃互聯網公眾百科全書，發現逝者畢生代表作，由《賓虛傳》以訛傳訛變成《賓墟傳》。這又再證明我的偏見不是偏見：網上資料一般粗疏大意，只可參考，不可盡信。當然是那句俗語引起的誤會，賓虛咁嘅 場面，既然排山倒海，必定「墟冚」，自以為是入土為安寫成「墟」──「墟冚」粵語是「大場面」的意思。開口閉口「三個女人一個墟」，堂堂男子漢被扯入師奶八婆的漩渦，全身染上婆娘味，比「虛」更不堪，向來以man自傲的他泉下有知，恐怕會氣到跳腳。

我從來不是希士頓的粉絲，這與他的演技或為人無關，純粹被他魁梧的體格嚇倒。高大威猛的男性一向廣受歡迎，據說像隻小鳥一般依偎在他們身旁，能夠帶來無窮無盡的安全感，但對我來說穴居的原始記憶太遙遠，見到一座山似的精壯白肉，只擔心上演樂極生悲的大石壓死蟹，恰好是安全的反面。

同一系列的好萊塢猛男，較爾雅的嘉利格蘭（Cary Grant）不過是會行會走的衣架子，散發奶油香氣的洛克遜（Rock Hudson）有如裝腔作勢的大姐姐，卻道格拉斯（Kirk Douglas）下巴中央的裂痕提示的是登高的危險，格嘉利柏克（Gregory Peck）過份的正直充滿藥房的消毒劑味，沒有一個對我有任何吸引力。還有畢蘭加士打（Burt Lancaster），一家之主派頭拖著我祖父的身影，幻想和他親熱無異一隻腳踩入亂倫禁區，況且要是有心追求這種關起門以下犯上的變態，倒不如就近勞煩曹達華或者吳楚帆，何必千里迢迢跑到番邦借將？

許 多年之後，在一本攝影集看到尤伯連納（Yul Brynner）的全裸照，才驚覺沒見過世面的黃毛小子走寶。怪不得連閱 人無數而且通常好女色的老手瑪蓮德烈治（Marlene Dietrich），也為他的威力魂飛魄散，那身鮮脆的肌肉簡直兇猛得會咬人，任誰碰上都雙腿發軟無條件自動獻身。他的陽剛底下有一種陰濕的淫邪，同代男星一概欠奉，這才是致命的誘惑，一併喚醒獵人與獵物的本能。

Vulnerability我們的字典譯作脆弱或者容易受傷，其實捉不到原詞包含的令人產生「有機可乘」幻覺的神髓，出現在壯健的肉體之上，能夠教人抹去原先的芥蒂，死心塌地變成不二之臣。在肌肉氾濫的時代，健身院打造的巨人數以噸計，可惜十居其九都是食之無味的賓虛複製，尤大哥後裔買少見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