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從最近的一些發展來談對於性權的展望。從蔡英文性傾向事件到多元性別教育事件,我們看見最保守的團體和人士也都會使用聽似開明的語言來表明自己的立場,而這些開明的動作則讓很多人看不見正在形成的保守緊縮。而這也是最近幾年台灣民粹的新操作模式:以表面的開明來正當化社會排斥。
當我聽到民進黨的保守立委說,要維護個人隱私,蔡英文不必回應有關她性傾向的質疑時,我覺得十分錯愕。同性戀、跨性別朋友在校園和職場遭受惡意窺視嘲弄的時候,立委怎麼沒有出來維護他們的隱私呢?當反歧視法到達立法院時,怎麼立委就不熱情支持了呢?結果,照著這個維護隱私的說法來走,蔡英文事件的結局就只是使得性傾向變成更為不可說的事情,而蔡英文也躲掉了一個在政策和立場上表態支持多元性傾向的機會。作為總統候選人,她以及其他候選人,都需要向我們表白她們的性權立場。
稍後,在教育部推動多元性別教育事件上,真愛聯盟也開明的說,「我們尊重且不歧視個人之性別傾向,但是反對在國中小教育階段中,加入多元情慾、多元家庭、多元婚姻之教材」,因為它可能「混淆兒童性別認知,鼓勵青少年發生性行為,並引導其發展多元情慾(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甚至不確定),以及多元家庭(男男婚、女女婚、性愛分離伴侶等)」。換句話說,性別傾向已經沒問題了,真的問題是──性!要防堵的,也是性!我相信蕭昭君、游美惠、蔡麗玲這些性別教材的編者從來沒有想過要推動性解放,真愛聯盟也太抬舉她們了,但是如果我們自己在這個議題的辯論過程中也極力撇清,劃地自限,強調多元性別教育並不是鼓勵多元性別認知,不是鼓勵青少年發生性行為,不是引導青少年發展多元情慾,不是鼓勵他們嘗試建立多元家庭,那麼,這個多元性別教育還剩下什麼東西是值得我們費力去推動、去爭戰的?
這幾年,從政客到民眾,大家都越來越文明,越來越學會用開明的語言和開明的姿態,像「尊重」、「保護」這樣聽來無可拒絕的善意字眼不斷出自那些具體推動社會緊縮的團體和個人嘴中。所以我今天還是要回到豪爽女人性解放的基本立場:我認為,關鍵不在腦筋,不在價值觀,不在信念,不在理論,甚至不在認同。這些東西都可以在開明的語言裡輕鬆的收編帶過。
真正的關鍵在身體,在經驗,在活生生、赤裸裸、汗淋淋的體驗,在透過性的好奇所帶動的探索和越軌,在短暫歡愉中領悟社會文化對個人長久以來的剝奪,在跨越羞恥和罪惡所設立的藩籬時體驗解放的快感,在個人的匱乏中克服妒恨的狹隘,在失敗和成功的人際親密互動中學會人同此心的悲憫等等等等。也就是徹底改變主體的感覺和情感構成。我們有好多好多的功課要練習,或許我們這些成年人有點晚了,但是下一代的孩子總是有機會從頭開始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抵抗那些再度要把兒少鎖入身體暗櫃的團體,我們必須打兒少的性自由這一仗。
如果我們不在身體的層次壯大自己,任何絮絮叨叨的認同論述都是空泛無力的。如果我們不在這個情感的層次操練自己,任何遠大理想都很容易墮落成為妒恨的新黑洞。如果我們不堅守這個解放身體、解放性的立場,任何運動都有可能淪為虛無的開明語言的俘虜。
改造社會不能矮化成修法立法而已,而必須透過身體經驗和情感來改造主體結構,也必須徹底改造規範身體實踐與親密關係的那個社會結構。這──就是我的性權運動的底線。
(本文為2011年06月05日台灣性別人權協會募款餐會發言稿,作者是台灣中央大學英美文學系教授,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召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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