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时分漫无目的地晃过铜罗湾,以为与星光闪烁般的发电机发生了古老的神圣关系。他渐渐相信,时间是个安慰伤心人的高明说客……
面对教授,他丝毫不感到以英语交谈的压力。混在台湾朋友的闽南腔中,自小在福建新村长大的他,也不觉大有难题。也唯有国语(马来语)似乎在外地的用处不大,只不过在教会遇到菲律宾及印尼的会友时,才听到熟悉的「三言两语」,但他对不上嘴。
可是这语言优势并不表示他的自我价值认同感相当高。单语国家毕竟有它的优点,他不时发现自己无法套出一句完整的话,象本土小食Rojak般,沙拉地将不同语言搅和成一团。
对於他自身文化渊源的认识,也只能说「东拼西凑」而来。
对於土生土长的大马,他又爱又狠:先不说难有分一羹的种族待遇,就连同志认同的失乐园也似乎遥不可及。这个非祸即福的两端论在人的命运中,没有什麽比「爱国」奉行得更冷酷无情的了。
「垮掉一代」并不完全排斥虚荣,相反的,他最痛心的事件即是无法用彻底的解剖方法,去理解现代物质文明和现代机械文明,给现代人所带来的形形色色的挤压。他想,当个无知的旧时人或许 会好过点:人们无法逃脱自己,这是命运。
他们唯一可能做的是,在冷眼旁观中忘却命运在拿他们戏耍。可是如今透过同志网络,偏爱官能激情的他似乎明白了,对感官欲望的追索,就象在黑色的河里泅泳,埋没了感官,也被感官埋没,永远到达不了彼岸。
再不然说服自己,后现代社会即便颓废冷漠、断裂零散,却也同时是一个性解放、摆脱压抑、忠於自我的年代。
这是发展自己个性最好的年代,他索性选择如此的生活态度。於是,他赤身露体在床上拨色情热线,好象对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剩下歇斯底里的躯体。
於是,他拖著疲惫的身子,在黎明时分漫无目的地晃过铜罗湾,以为与星光闪烁般的发电机发生了古老的神圣关系。
他渐渐相信,时间是个安慰伤心人的高明说客,它先利诱涉世之初的人们在异地冷暖人情中奔波忙碌,然后在收获的自喜和欲望的不断膨胀中,再让人们心头的疤口在长大的相离中生出了淡忘的锈。他如此以为。
偏偏在激励工作坊给导师一语惊醒梦中人,「你是在逞强,伪装自己!」
一句话,往日回忆的大门豁然开启,失去的回忆绵绵密密地若无法静止的浪潮般袭来。
他始终不敢透露自己是同性恋,是不是跟自我价值认同感有关?绝对是,可是他搞不懂他不快乐是因为不自由,还是不自由是因为他不快乐。
从小虽自爱,却干不了男儿的活儿,他常被讥为「娘娘腔」。喜欢同班同学,却为自己性趣向感到内疚。再深入到社会结构的底层,在土壤告罄污泥开始的地方去寻找,到那黏糊糊的浊流中去搜寻,捉起来并把那种敝俗不堪、脓血模糊的怪虫,活生生地丢在阳光下和众人前,他何曾没试过?
他曾向上帝忏悔,以耶稣基督之名,以为这样能去驱走撒旦,让缺少育养天性,也无厚生之德的同性恋阴性气质给去除掉。要原谅、要爱,别狠,他做不到,他多希望能像熊天平一样敞开胸怀,对父亲的生疏谱曲而唱。「这有多虚伪。」,行同陌路人,才是他认为最诚恳的一种爱的表达。
他始终不敢透露自己是同性恋,是不是跟自我价值认同感有关?绝对是,可是他搞不懂他不快乐是因为不自由,还是不自由是因为他不快乐。
相互纠结的树枝,高深的草丛,形成一种幽晦的环境,荒野中蠕蠕攒动的生物在那里瞥见无形者的突然出现。可是他看不清那喝血的兽性到底长什麽模样?那童年的不愉快阴影是不是造成他「挛」了?他倒希望梁祖尧《挛到爆》栋笃笑能解他基佬一愁。
他已划了好一段时间了。拨扫的、律动的阔桨,如此多的涟漪协助著他排遣庸人自扰的时刻,而突然被击舟的一个沉响惊醒,他才记起现实世界中所处的位置。
物与物之间,存在著无从估计的联系,在这个取之不尽的整体中,从太阳到蛀虫,谁也不能蔑视谁,彼此都互相依存,光不会无缘无故把地上的香气带上晴空,黑夜不会无缘无故把天体的精华散给睡眠中的花儿。他想,那童年记忆与成长现状要说没延续可言,是自欺欺人?
思想领域和物质范畴中的种种事物也同样是错综复杂的。挖掘出更深度的真实,因此没有任何让步的余地,任何对人的侵犯都应当镇压下去。
当一个人趋於成熟,他真实的性格和背景文化的部分就开始起作用,被掩盖的东西少了,从而打开思维中更多的从未触碰过的空间,寻找新思维的支撑点。
他打算撇下最新的《尉男》杂?,不再去湾仔或者深圳「舒服、舒服」。
拿起九月份的《艺术焦点通讯》,他计算著路线,如何在油麻地白老汇听听《女人那话儿》导演黄真真的讲座后,再到Kubrick二楼书店买亚洲第一本关於身体、性别及性意识的双语杂?《男女胴体》。
同志文化可深,也可浅。每个人都是如此,喜欢用自己的经验、自己的价值来丈量生命。意义自我完成后,旋即又自我消散,何曾捕捉过真实的瞬间,就象那些流动的风景,远去的歌声,从来没有驻足的时候。
可这「自我价值认同感」起码在这时候盘桓在他后脑勺,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