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蒂丹妮絲(Sandy Dennis)主演改編羅倫士(D. H. Lawrence)的《狐狸》(The Fox),是我生平第一次在銀幕上見到活生生的女同志。
除了著迷她的文字,也因為文稿以時序編排,六十年代末我雖然住在文化氣候比沙漠更不如的南洋荒島,這批電影倒大部份看過,而且神奇地上映時間幾乎和美國同步。一頁頁讀著,忘了的影片忽然在回憶地圖浮現,簡直聞到當時的空氣。
譬如《閣樓三人行》(Three in the Attic),一見到名字我就記得男主角叫基斯杜化鍾斯(Christopher Jones),一度被好事多為的電影公司捧為占士甸(James Dean)接班人。基爾這樣寫:「他長得像占士甸,但沒有受傷感,並且戲中他的角色不需要人同情或保護。甸常常「被誤解」,但你根本不可能誤解鍾斯。他是化身小狗的美國人。」
又如被她形容為「這種電影會令人生青春痘」的《甜蜜十一月》(Sweet November),一聽我馬上能清楚說出女主角是珊蒂丹妮絲(Sandy Dennis),同期還主演改編羅倫士(D. H. Lawrence)的《狐狸》(The Fox),是我生平第一次在銀幕上見到活生生的女同志。
石牆抗暴前的同性戀者,自然不會有好下場,基爾評《狐狸》扯上《金眼的反射》(Reflections in a Golden Eye),「它們都關於同性戀的衝動如何導致兇殺」。後者被禁映,「封殺令引起尷尬,因為除了神學院,當今世上哪兒還有數目可觀的壓抑同性戀者?」那兩年似乎特多衣櫃騷動,開宗明義的《樓梯》(Staircase)和《謀殺佐治姐姐》(The Killing of Sister George)之外,還有暗渡陳倉的《秘密儀式》(Secret Ceremony)。奇怪十三四歲的小鬼頭怎麼都看過,而且竄進光怪陸離的成人世界探險不但沒有迷路,也沒有留下需要勞煩心理醫生掃除的陰影。
請聽聽基爾的至理名言:「如果你打算去看一部根據你認為值得一讀的書改編的影片,讀了書再去看吧。看過電影之後才讀書,沒有可能以充滿幻想的反應對待它的作者。偉大的法國影評人安德瑞巴辛(Andre Bazin)相信,就算電影庸俗化和扭曲了書本,它們也有實際的功 用,因為能引誘觀眾閱 讀原著。然而看完電影才找書來看,腦海已經遭演員和映象滲透,閱 讀的時候往往被電影左右,忽略了影片沒有包容的人物和複雜性,因為對你來說它們不那麼真切。」
別多心,她針對的不是今季的華人之光《色,戒》,而是三十幾四十年前的女同志之耻《狐狸》--原諒我為了加重對比的戲劇效果,用詞有點誇張。這部二女一男在性迷宮追逐的墾荒基戲可能連耻辱也談不上,既沒有名留電影史,同志們也不曾大規模以它作鞭屍對象,更加沒有喜歡尋幽訪勝的專家為它平反。假如發行過影帶或影碟,市面也早就絕跡了,巴黎二輪影院如此熱衷掏古井,我亦從未發現它的行蹤。基爾影評的吉光片羽,成了珍貴的呈堂物證。
她接著還討論維斯康堤(Luchino Visconti)改編卡謬(Albert Camus)的《陌生人》(The Stranger),可巧也是當年首映後銷聲匿跡的冷門作品──記不清因為版權問題,還是遺孀的阻撓。心靈手巧的首席影評人這樣寫:「待等《陌生人》或者羅倫士小說被搬上銀幕,原著已經改變了我們的生命,電影有的不過是個著名的故事。除非你懂得原作的意義,除非你有歷史感,影片才能顯示更多,協助你喚回書本所代表的。」呵哈呵哈,簡直能測過去未來嘛,《陌生人》貼上《色,戒》雀巢鳩佔,誰看得出句子被人做過手腳?
這批從末重看的電影,我甚至依稀記得當年在新加坡哪家戲院邂逅:《陌生人》和《閣樓三人行》是國泰,《狐狸》是首都,《樓梯》是國賓,《金眼的反射》、《謀殺佐治姐姐》和《秘密儀式》是麗都。《甜蜜十一月》比較模糊,似乎是大世界那家專映二輪的環球?影迷的記憶,比大象更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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