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數公里遊行五個多小時，只能以目不暇給、美侖美奐、花枝招展、絕無冷場、從頭HIGH到尾來形容。遊行不再只是遊行，而是一種彩虹表演。

前導隊伍是一群騎著重型機車的女同志，彩虹氣球飄揚。藉由顏色、服飾、彩妝、舞蹈、歌聲、音樂、身體，展現多采多姿的同志文化。夾雜在隊伍中的同志親友支持團體，贏得滿場的掌聲與歡呼。有些遊行隊伍以女人上空、兩個男人的性暗示動作戲耍，挑戰公共空間的禁忌；最後有一位遊行的黑人裸露他的性器，但在場的人都輕鬆以對。這應該是西方人對於在公共空間展示身體的一種接受吧！

手持Ｖ８攝影機記錄這場遊行，雖然站在一個拍攝者的主體位置，而遊行隊伍是拍攝的客體，但是Ｖ８卻隨著這些遊行表演者的慾望流動而移動，誰是主體、誰是客體已經不重要了。有趣的是，當時第五大道實施交通管制，馬路兩旁豎立橫桿，把遊行隊伍與參與群眾隔開，由警察維持現場秩序。然而，這條橫桿卻在「看與被看」之間被瓦解了。因為遊行隊伍固然是被觀看的，但在被觀看的同時，紐約同志們獲得愉悅（逾越）與身體自信，在情慾表演中既釋放壓抑又主動挑逗。

Gay Taipei

二○○三年十一月，涼爽的深秋，台北舉辦第一次同志大遊行，這也是華人社會第一次同志遊行。一千人的規模雖不若紐約來得龐大、吵雜與充滿情慾，然而這是台灣同志運動第一次可以用這樣的遊行空間來展現自我身體與主體。雖然從新公園沿著衡陽路到捷運西門站，只有短短一公里（而且遊行只使用一半的車道，另一半還是要留給異性戀使用），然而對於大多數台灣同志來說，卻好像走了好幾個世紀！

因為市議員反對，台北同玩節預算遭到刪減，同志團體誓言二○○四年的同志大遊行自己來辦！而在大遊行之前，有兩件新聞值得注意：一是二○○四台北同志公民運動活動影像暨藝術展──「那晚，九十三個人的故事」，以九十三件男同志內褲表達二○○四年農曆年間九十三位男同志開轟趴，遭警察臨檢的慘痛經歷。九十三件各種款式與顏色的男人內褲，你會想到什麼？男同志的身體與情慾，痛苦與熱情（pain & passion）。

「歡迎你走進這個趴場～想像著這裡有著溫度、有著滿足、有著親吻、有著助興藥品、有著和平、有著狂喜、有著感動、有著病毒、有著好奇。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讓國王忘了暴行，帶來了和平～」，這是簡介單上的文字說明，也讓異性戀男人認識到原來男人的內褲也可以這般玩耍，也可以進入公共空間，成為裝置藝術。

二是二○○四年八月台北市長馬英九訪問德國，因中國施壓，柏林市長不便跟他見面，沒想到後來馬英九在一個宴會中巧遇身為同志的柏林市長，正是因為台北市以預算支持同志運動才得以開啟兩人的互動與對話。政府做不到的，同志卻做到了！

二○○四年十一月六日，台北天空風和日麗，第二屆台灣同志大遊行如期舉行。遊行的主題是「喚起公民意識：異議公民．彩虹城市．花樣主體．同治國家」，強調作為一個公民應享有的公民權利，每一個公民的文化主張與生活方式都應受到尊重。遊行logo設計概念，以彩虹色澤的六個心形環扣，強調同志族群的愛與美麗、多元性別文化、主體生命的閃亮與緊密團結。

遊行隊伍在象徵威權的中正紀念堂集結，穿越具有異性戀男人陽具象徵的總統府，與不分藍綠陣營都想搶攻的凱達格蘭大道，終點是曾經為同志情慾流動的紅樓廣場，參與人數達三千多人。「反歧視、反污名、反偷窺」、「同志要結婚、同志要孩子」、「同志要平權」、「同志有選票，看你要不要」等吶喊之聲不絕於耳。有意思的是，遊行隊伍中各式各樣的人物都有，可是不論電子或平面媒體報導所使用的畫面或照片，卻多半是裸露的男同志身體，所以呢，真正熱愛擁抱裸體的其實是媒體記者吧。

身體扮裝呈現同志族群的藝術天分和巧思，台北街道成為精心設計的身體表演舞台，同志以色彩將台北上色。而面具不再只是當年同志運動因現身壓力下的護身符，在遊行的空間與時代物換星移中，面具成為最佳的炫耀裝扮，彷彿是一場超華麗的化妝舞會，街道就是身體展演與認同空間。遊行空間營造出同志就是主體──「我們就在這裡」的氛圍，團結就是支持讓大家有集體現身的力量，就在台北街頭。

不像警察臨檢同志轟趴時，同志身體被偷窺的恐懼與慘烈，經由同志遊行空間的操弄，同志身體不再是被窺視的對象，而能掌握媒體記者的攝影慾望，「我的身體往東，你的攝影機不敢往西」。正如遊行隊伍中的「水男孩」們（ＢＢＳ站的游泳版版友），僅僅利用一件小泳褲與一副蛙鏡，發揮極簡主義精神，反客為主的結果，同志身體多元展現成為最高分貝的吶喊！此外，結合捷運西門站外的電視牆，邀請國內知名演藝人員、立委、學者發表支持同志運動的感人說話，現場觀眾倒也看得頗為專注。就整體操作來說，二○○四年同志大遊行算是成功 的。


Gay News

二○○四年以來還是有些對同志友善的正面新聞。二○○五年六月通過施行的《性別平等教育法》施行細則明文規定，任何人不應因性傾向不同而遭受差別待遇，同志教育應充分融入課程中。藝人張惠妹《愛是唯一》ＭＶ中，有兩位男同志舉行婚禮，互相擁抱，得到家人朋友的祝福。阿妹認為，「愛是無國界的、無性別的，只要彼此有愛，所有的事情都是美好的」。主演同志電影《海南雞飯》的張艾嘉，曾在東京影展時被問及會不會擔心兒子是同性戀？張艾嘉說「gay」的英文原意是「開心」，如果兒子是同志，只要他開心就好。

---

二○○四年女性影展有兩部關於同志婚姻的紀錄片：《世紀的革命婚禮》、《婚姻有理，同志無罪》，主要是探討二○○四年二月舊金山市長紐森基於憲法平等原則，下令不得歧視同性戀，而准予發放結婚許 可證，結果一個月之內就有三千九百五十五對男女同志伴侶在舊金山市政府結婚，紀錄片透過訪談呈現感人故事。

舊金山市長，一個異性戀、中產階級、白人男人，也可以對同志友善，認為同志伴侶應該享有與異性戀配偶相同的所有權利（如果他來競選台北市長，相信台北的同志們都會投他一票！）。令人遺憾的是，二○○四年八月，加州州政府無異議通過紐森市長逾越行政裁量權，他所發下的同志婚姻許 可違法且無效。目前，美國第一個同志婚姻合法的州是麻州；加拿大、比利時、荷蘭、西班牙、英國目前是同志婚姻合法的國家。不過，美國總統布希將推動修正憲法，在美國所有五十州禁止同性戀婚姻，布希支持給予同性戀伴侶某些法律上的權利，但是不支持賦予他們合法的婚姻地位。布希已經連任成功 ，保守勢力大舉抬頭，在維繫傳統一夫一妻的保守家庭價值之下，美國同志婚姻合法化想必還有革命要進行。


遊行讓台灣與國際接軌

現任紐約市長彭博與紐約州參議員希拉蕊曾在同志大遊行中率先帶領群眾，表達他∕她們對於同志的友善與支持。一個國際大都市最可貴之處，就在於本身的城市文化能夠接納所有異質多元的人事物，呈現城市空間多彩的豐富性。

因此二○○五年巴黎同志大遊行的主題是：「夫妻與父母：現在就平等」，巴黎市長要求法國政府修法，給予同性戀伴侶結婚與領養子女的權利。而參與二○○五年紐約同志大遊行的台灣團體則展現台灣的多元化和對民主的熱誠，訴求不論是國家還是個人，願與同志一起協力支持人權、公義、做自己的自由。二○○五年東京大遊行，一名女議員表示為了共襄盛舉，出版個人自傳，公開對社會表明自己的同志身分。

同志遊行除了讓住在這城市的市民能感受同志多元氣息外，也能夠吸引國外觀光客。不論是從紐約到柏林，從巴黎到雪梨，我們耳熟能詳的國際大都市，每年不約而同舉辦同志大遊行，彷彿是一場全球性「跨城市」的同志嘉年華，約有超過數百萬的歐美同志參與這些遊行活動。

同志大遊行已經成為一個國際大都市的重要特色，每年國外觀光客的參與，還為該國家賺進不少外匯。根據一九九八年舊金山同志驕傲委員會調查，當年參與同志遊行的國外觀光客約佔其中34％；二○○五年多倫多同志大遊行，吸引超過百萬觀光客；阿姆斯特丹同年同志大遊行也帶來上千萬歐元的商機。因為同志大遊行，除了讓異性戀瞭解同志文化外，最直接的經濟效益就是賺取外匯。

愈來愈多旅遊書，也逐漸將同志大遊行列為景點之一。現任巴黎市長與柏林市長都公開自己的同志身分，致力於同志運動。台北市長馬英九在二○○四年台北同志公民運動中表示，如果同志結婚，邀請他證婚，他可以接受，給予祝福。而台北市政府民政局也表示，如果中央核准同志婚姻，台北市政府一定會舉辦第一個同志聯合婚禮。


台北的賣點就是Ｇ點

台北作為一個國際城市，主流論述總遺忘了一點，就是台北的同志大遊行，它展現了台北國際公民素養。二○○五台灣同志大遊行，延續前一年「喚起公民意識」，以「同心協力一○一」為主題，整個過程全由同志社群出錢出力策劃完成，強調公民意識就是同志遊行精神，強調所有異質公民都能以同等權利參與社會公共事務。遊行目前辦過三次，卻吸引不少周邊城市（香港、新加坡、東京、首爾、曼谷）的同志參與，也改寫了台北的城市歷史──以非官方觀點、非異性戀觀點。

歐美的同志遊行已行之有年，有如一場華麗表演，而台北的同志遊行則介於march（抗議遊行）與parade（節慶遊行）之間，遊行隊伍兩旁的民眾有掌聲也有噓聲。在遊行當中參與者有高喊口號，也有身體展現。或許 我們可以稍微自豪同志大遊行算是台北文化資產之一，也具體呈現了台灣同志論述與運動的精彩和豐厚。台北市長馬英九固然在二○○四年同志影像暨藝術展寫下：「同志運動，你的名字叫做多元文化與人權保障」，但與歐美相較，我們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本文原載：
《ＧＱ男人在發燒》
（第96至103頁）
作者：畢恆達、洪文龍
出版社：女書文化
初版：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