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作者 Colm Tóibín（柯姆·托賓）
譯者 高志仁
出版社 天培
出版年份 2004

當然，當然，我知道《大師》拿到了IMPAC Prize（國際IMPAC都柏林文學獎，獎金可是高達十萬歐元耶，真的很適合叫有志寫小說的人練唱那首《為著十萬元》啊～），亦是Los Angeles Times Novel of the Year，更入圍當年的曼布克獎，並被諸多年度選書排行榜選上。但退去獎座光環，純就小說來討論的話，要說它不好看嘛，那倒是騙人的。但問題是，我有一種被前兩章給騙了的感覺。一頭熱地鑽了進去，卻不在摸不著邊際的狀況下把書給闔上，尷尬異常。

對，最主要的原因不在於「沒有高潮」的寫法，而是，我壓根地很討厭書裡的Henry James（亨利·詹姆斯，1843－1916）啊！

我是真心喜歡前幾章的。

Colm Tóibín非常漂亮地選在Henry James倫敦戲劇首演失敗時作為切入點，詳述他在創作出《The Wings Of Dove，慾望之翼》前長達五年的低潮時期（1895－1899）。光是第一章巧妙的「燈下剪影」，便輕易地勾勒起讀者的好奇心──詹姆斯在雨夜的街旁殘燈下，等的保羅·周科斯基究竟是誰？他們會在二十年後再次相遇嗎？更別提第二章受渥余里夫人之邀，離開倫敦前往愛爾蘭度假散心，卻「很巧地」和渥余里夫人專門替他特別安排的下士男僕曖昧又機車的點到為止的曖昧互動，幾乎牽纏揪扯著小爺的心，內心一邊傻笑著「啊！就是這樣才像融入英國吶！」，一邊暗自替這個明著嫉妒王爾德的風趣與成就，偏又老愛暗著打探王爾德因同志風暴入獄服監的矛盾作家擔心著。


他回過神，看到漢門在他面前，仍是整晚一貫的溫煦神情，整個人英姿煥發。亨利從托盤上拿了一杯水，對他笑了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亨利曉得，他們八成不會再碰面了。

已經很晚了，漢門和其他僕役一起收杯子，清理落在桌子和地板上的蠟燭。他開始想念漢門平和的臉帶來的歡欣與躍動，而這即將消逝，好一個異鄉過客，內心想望無從照應，去國離鄉，只能在窗邊遙望人間。於是他離開大廳，回房去了。（pp. 058-059）


然而，Colm Tóibín筆下的Henry James，卻讓小爺打心底地懼怕著。

仔細想想，亨利·詹姆斯幾乎把他所愛與不愛的人，都寫進小說裡了，在《大師》裡，儘管他和小妹以及康絲坦·吳生的情感互動異常動人（我尤其喜歡小妹逝去的那一段），但最終，這些人都將被他在回憶裡一一拆解剖析，而後揉合成為一體，以另一種面貌出現在詹姆斯的小說裡。但這些是你愛的人耶！一想到連死了都得再次被挖出來切割壓榨、仔細端詳，對照書裡詹姆斯對所有人事物都帶著幾近旁觀者的冷眼態度，不知怎地，我總覺得他那種帶著距離感的觀察老讓人不寒而慄，一整個想抗拒他。


光線改變，她的死容隨之變化。他看起來既老似少，疲乏卻異常美麗。他微笑看著她靜靜躺在那裡，她的臉蒼白緊張，但細緻而美好。他記得，她很氣凱特姨媽死後還要她守著一條披肩和其他俗物。他和妹妹都沒有子嗣，他們所擁有的只有在世時能夠擁有，沒有直接繼承人。倆人皆不與人深交，不給承諾，沒有摯愛。他們不想要這些。他覺得他們兩個都被放逐了，孤孤單單的，兄弟各自婚娶，父母相繼過世。他很悲傷，輕柔撫觸她冰冷恬靜的手。（p.078）


但不可否認的是，看完《大師》的瞬間，的確讓小爺有一股衝動地想把亨利·詹姆斯的作品搬回家好好研究一番！可惜的是，中文世界對這位「大師級」的作家卻鮮少給予熱烈的關注焦點，翻譯本屈指可數。偏偏我最近翻看的同志小說中，詹姆斯先生彷彿幽靈般地不斷現身其中。除了以詹姆斯為主角的《大師》之外，麥可·康寧漢（Michael Cunningham）寫於1998年的《The Hours，時時刻刻》，一開頭就提到《Portrait of a Lady，一位女士的畫像》；2004年以《Line of Beauty，美的線條》獲得英國Man Booker Prize（曼布克獎）的Alan Hollinghurst，亦曾在受訪時表示他深受詹姆斯的影響，《美的線條》書裡的主角Nick Guest更是以研究詹姆斯為論文題目。但問題是，每當評論家用上一句「宛若Henry James的ＸＸＸ風格」時（ＸＸＸ請自行用晚年、早期、壓抑、長句……等用字遣詞皆可帶入之），總搞得小爺丈二金剛地想翻桌。


「亨利，你現在寫的句子有很多我得看兩遍才知道什麼意思。總之，在這擁擠匆忙的閱 讀時代裡，你如果繼續耽溺於這樣的風格與題材，讀者會棄你而去的。」

「我很想讓你滿意，」亨利回答，「好向未來交代，但也許 我應該聲明，如果我寫的東西你會喜歡，和聽說你讚譽有加的事情一起獲得你的情感認同，那麼我反到會羞愧死的，那些你喜歡的東西要我來寫，還不如叫我羞死算了。」

「沒有人叫你羞不羞死的，」威廉說，「我倒有個具體的想法，有一部小說等不及要你去寫，寫了會讓書評家肅然起敬，捉住無數讀者的心，讓你心滿意足。」（p.325）


或許 ，撇開刻板印象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吧。當讀者回過頭來專注於筆下虛實交錯的世界時，對詹姆斯本身壓抑與冷血的性格，以及溫潤沉緩卻意寓深長的筆觸，才更能有所體會也說不定（對，我很堅持要用「冷血」這字眼）。

但說實話，我很喜歡托賓處理結尾的手法，淡淡的，很像康寧漢在《時時刻刻》裡讓Mrs. Brown在廚房裡突然領略到愛的作法──就在那些看似無聊的日常瑣事上轉啊轉啊，突然間，在一個最平凡的時刻，忽然抓到了什麼似，像小孩子突然學會在腳踏車上平衡一樣。這或許 是明明我不是很喜歡托賓筆下的詹姆斯，卻仍然會在閱 畢《大師》後，有一股衝動想去把他的書翻出來看的原因吧。


本文全文原載於 Vale of the Still網誌之 《裝氣質》：http://silentmonster.blogspot.com/2007/09/master.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