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這部2005年製作的意大利電影，意大利文的原文標題是，La Bestia Nel Cuore，英文的字面翻譯是，The Beast in The Heart，意指「心中的野獸」，不過，這部電影參加國際上的電影節，英文標題，就變成了《Don’t Tell》（中文片名另譯《誘禍》）。

這樣的一個英文短語表達，Don’t Tell，對我輩同志而言，實在是太熟悉了。原因是，我們同志平等運動的一個大事件，就是如何解除美國軍隊中，同志軍人頭上的緊箍咒，消除那把懸在同志軍人頭頂的恐同之劍，美國總統克林頓的新政是，表達起來就是，Don’t Ask，Don’t Tell，不問，不說。

對待軍隊中實際存在的同志士兵同志軍官，以前是你自己不說，也要查個水落石出的，一旦調查證實你的同志身份，立馬就是殺無赦，開除出軍隊。這正是美國總統克林頓，在他自己心底支持同志平等解放運動的理念，和美國宗教界人士軍隊高層軍官等等頑固保守反同恐同勢力之間，玩的一個政治花招，達成的一個平衡，一種妥協，一種中庸之道，只要是你自己不宣稱自己是同志，就可以在軍中呆下去，上級軍官不問，不管。

說起來，這部在威尼斯電影節上獲最佳意大利電影獎，並代表意大利的外語片，參加奧斯卡的競賽，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獎提名的電影，在北美市場，估計也是很小眾的所謂藝術影院的電影，並沒有作大規模的商業發行放映，甚至可能是直接進了ＤＶＤ市場，而沒有進電影院。

很有我自己個人隱私特色的一個小細節是，我從ＤＶＤ架子是，挑出這部電影，除了上述獲獎的因素外，也是受到ＤＶＤ封面劇照的誘惑，封面劇照明顯是一段床戲，半裸露的身體，欲吻未吻的姿勢，四目相對的時分，加上標明是十八禁的電影，和一個「不說」的片名標題，對未成年人，禁止的，是什麼？又有什麼樣的故事，難以言說？惹人遐想哦。

不過，就算是我在一個同志網站上，介紹這樣一部電影，封面上的床戲演員，也一點也不例外的，是異性戀的一女一男，雖然半裸的男主角，非常意大利的英俊，非常拉丁情人的性感，但畢竟，不是我們同志讀者所期待的，兩女，或者兩男。

歐洲電影一向是所謂藝術影院電影的主力軍，意大利電影呢，又和法國電影一起，共同支撐其歐洲電影大廈的屋頂，所以啦，有沒有同志內容，跟同志相關不相關，姑且先看看吧，說我冒充小資好了，反正我對意大利電影，是情有獨鐘，很感冒。

結果，電影開始沒幾分鐘，電影中的兩個美貌女人，就開始接吻，不是那種意大利遍地都是禮節性的親臉頰，而是嘴對嘴的濕吻。嗯哼，片名的「難以言說」，我歪打正著，挑了一部同志片，講的就是這樣的異性戀婚姻之外的女同性戀者的隱情？

實際上，不用看完全片，就知道，電影中無法訴說，難以言說的痛苦和隱情，真的不是已婚女人，跟女同性戀者的婚外戀情，這也是我吃驚和著迷的地方，發覺天主教國家意大利的知識分子階層，對待同性情慾，反而要大度自如得多。也可能是對女女愛戀，寬容得多吧。

但在同志專欄，推薦一部電影，我的視點，依舊會是同志的，我關注的焦點，還是同志人物同志素材同志表達。

這部電影中，出現了三個彼此有愛戀糾葛的女角色，發展出來的人物關係，多多少少類似於一場三角戀愛。我非常關注的是，這部電影，改編自作家導演演員多重身份的意大利美女Cristina Comencini自己的同名小說，她也自任這部電影的導演，我不知道她自己的性取向，也就很難就她自己一手操持的小說電影的同志人物脈絡，同志情節發展，作同志評述。但其實，她如果是個地地道道的異性戀者，小說的創造，是非常個人化的勞動，而所謂的藝術電影，也是非常的作者電影。她的虛構，她的謀篇佈局，她對無中生有的藝術人物的創造，反而有一種他者的觀照，作同志評論，更有發揮的空間。

三個女同志嫌疑的人物中，中心是一個盲女Emilia。電影表現了她的自閉，她的孤獨孤單，哪怕是有母親的日日探訪幫忙遛狗，她不願出門，不想打扮的孤寂，還是明晃晃地寫在她的臉上。

電影的中心人物呢，則是盲女的童年好友，一個生活方式異性戀婚姻，看上去很美的意大利中產小資主流社會的女演員Sabina，她的痛苦掙扎，她的難以言說，她的人生之痛，她心中的那頭讓她不得安生的野獸，其實還不是她婚外的女同性戀戀情，而是她童年遭受自己親身父親性騷擾的痛徹心扉的記憶。

剩下來的第三位出場的女性，則是Sabina的工作同事Maria。人人有本難念的經，她的故事是，結婚多年的老公，居然跟自己女兒的同學勾搭成姦，為一個小他三十歲的小妖精，家也不要了，自己女兒的媽也不要了，搞得婚姻破裂，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我想作同志評述的電影素材。

這一個個投入同性愛戀同性愛人懷抱的人物角色，一而再，再而三的，都是一幫子找得出實實在在「原因」、「故事」的人物：因眼疾而自閉的盲女，因童年性侵犯而難以言說的女演員，因丈夫花心好色慘遭拋棄的中年女性，倒也好，我們同志的同性情感，倒是都成為異性戀失意之後的避風港避難所，從破產破碎破破爛爛的異性戀那兒得不到的安慰，來我們同性愛情的溫暖懷抱吧。

但同時，我們同志爭取平等權利，和宗教勢力恐同勢力，作鬥爭的艱巨之戰，正是這一點，同性戀者，同性戀戀情，同性情慾，同性感情，同性愛情，到底是天生天然的，還是後天受環境影響，受到誘惑，受到引誘，受到教唆，「學」到的，「變」成的。

這部電影，好似給後天說，提供了活生生的例子佐證：看到了吧，已婚女人，母親，妻子，這些異性戀關係中的人物，在同性情慾關係中，走進走出，易如反掌，自如得很，也自然得很，老公回心轉意，又回來異性戀婚姻中罷，太太生了孩子，又回來異性戀家庭中罷，什麼同性愛情，跟過家家的兒戲一般，不過是人生中的插曲，不過是臨時的，短暫的，一次性的，不過是情感失落的替補，失意人物的另類選擇。

關於先天說，後天說，我已經有言在先，就算是我自我選擇，後天習得，又如何，又怎麼樣哦？一樣是我的一份激烈感情愛戀，和異性戀戀情，有同等的情感價值，是我自我選擇的權利，請尊重我後天習得的權利。

但在頑固恐同病患者那兒，啊哈，原來這同性戀，女跟女，男跟男，居然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遭遇不幸，遇到痛苦，跟什麼惡人，學到的玩意兒，搞出的怪花樣，這還了得，你墮落，你學壞，你犯罪，你作惡，你驚世駭俗，你叛經離道，你萬惡不赦。

然後呢，也許家庭親情還在吧，切身利益所在的母親父親，好管閑事的教堂教會，自以為真理在握的醫生，都會以此「同志後天而來」的理由出面，既然學得會，自然也就忘得掉，咱女咱兒，不過是一時糊塗，誤入歧途，鬼迷心竅，上了惡人的大當，中了惡人的圈套，現如今，醒悟過來，回到偉大光榮正確的異性戀大本營，浪子回頭金不換，歸來吧，浪跡萬惡同性戀天涯的遊子。

又一個然後呢，極可能的然後，是保密工作做足之後，快馬加鞭地幫同志女兒找老公，幫同志兒子找老婆，還美夢連連的，指望嫁人娶妻之後，尤其是生兒育女之後，為人母，為人父，那些什麼女女愛情，那些什麼男男情慾，統統都會煙消雲散，統統都是過眼雲煙，都會不醫而愈，由此大功告成，高枕無憂。

所以，在我看來，同志後天說，對我們同志，傷害甚巨，對面臨結婚生子傳宗接代壓力的中國同志，尤其難以招架。

回到這部電影的本身，看得出作者導演，對異性戀婚姻，異性戀家庭，反思和警覺，都是相當深刻的，指望揭示的異性戀真相，野心也很大，殘酷而真實。

由這部電影想到的另外一個話題是，教會神父對信眾教徒的性醜聞也好，家庭亂倫父親對子女的性騷擾，發達國家的人，跑到第三世界作性旅遊，電腦網絡世界中的兒童色情案件，每每在新聞報導中，如果這些醜聞是男男的關係，立馬就有恐同症患者，如同蒼蠅聞到血腥，立馬將矛頭對準吾輩同志，詛咒謾罵，信口開河指責全部同性戀者，都是一群性騷擾兒童的變態罪犯。

殊不知，對兒童的性騷擾，既可能是發生在男男之間，也完全可能發生在女男之間啊，這部意大利電影中，那個道貌岸然的父親，就對兒子和女兒，都伸出了罪惡之手，難道因為一樁兩樁異性戀的兒童性騷擾案件，都可以將全部的異性戀者，統統都視為表態醜惡的戀童癖？

紅塵萬丈，美德和罪惡共生同行，種種隱痛，真的是難以言說啊。


《心中的野獸》預告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