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把气给接上,喘著说:「这不过是随机行李,来之前我已经寄出了三大箱。」
他瞄瞄我,「你以为北京那么落后,什么都没有?」
「不是不是,」我连忙解释。「都是些旧东西,有亲切感。」
苏杰忙打圆场,「啊唷,我在伦敦那日子,身边至少跟著七八个大箱子哪。」
我看看康强,模样倒是憨直,马上给他一个「你听听看」的表情。
北京这时大约12度,轻烟漫笼,桃蕾初绽,景致可说极美。脑袋设想得浪漫一点,或许 真可以看到春天。
但假如一时浪漫不起来,那些漫笼的轻烟,其实是都市里一片污化的烟雾。
而我是个极理智的人。
车子里康强说了:「学校要到9月才开课。」
「那正好,」我接下去,「我6月也得回国一趟,那时候再带40公斤过来。」
这回他听了,一路上亦不再出声。
苏杰看看他,看看我,大概觉得没趣,只好改了视线,看着车窗外那条已经堵得难分难解的车龙。
虽然大家没见过面,我和康强倒是在网上交流过好一阵。是苏杰介绍的,他说有个叫康强的朋友也是从外省到北京念书,想找个室友。
开始还以为是开玩笑。既然要到北京念书,苏杰说:一,在学校外面找个住处较好,因为自由;二,找个室友一起分担开销,又能省钱;三,找一个也是同志的室友,生活无芥蒂,无需避忌,精神舒缓。
他还有四。
苏杰闪闪眼说:四,康强是自己一个人。
而且在网上我一直都表达清楚:我只是来念书,念书就够我苦的了。
房子在朝阳区,这一带高尚公寓颇多,住著都是外企公司的外国职员。
虽然没强烈表示,但我一看到房子就喜欢了。
楼层够高,厅也够大,两个大房一个小房,还有一个圆形小露台。我不得不佩服康强这憨汉子的眼光。
康强说:「我妈我姐她们都来看过了,都说好。」
我说:「是么?那我妈5月时也会过来看看,这屋子,我想她应该也会说好吧。」
我不是故意的,我妈真的也许会来。
苏杰一边听着,就能笑。
说真的,幸好有苏杰。
康强来自武汉,我们两个不同社会的价值观,看来认真需要有点耐性,才能来个搅和搅和。
苏杰在外多年,拿著个英国护照,这里去那里去,他这时是回家度假,我们为新屋购置东西时就彷佛多了双手。苏杰不止帮忙挑这个,提那个,还常帮忙我和康强打圆场。
房子我当然是满意的,但那墙壁颜色嘛……
康强兴冲冲说:「我特别叫房东给咱们屋里好好地粉刷过。」
「很好啊,那就当这一层是底色吧,」我脑筋连忙打个转,「我们把它改成蓝色好不好?」
康强登时呆了:「啊?你连饭勺子都已经买蓝色的了,这墙壁还真要改啊?」
「白兮兮的,那多单调,我怎写东西?」
他眨眨眼,一会儿说,「那就绿吧。」
「绿?」我几乎昏厥,「那多像医院啊?不不不!」
苏杰出面说话了:「这时商量颜色不太快了么?你们该先决定大厅上的家具,搞好灯光照明,再谈颜色不迟。」
好好好,那就且先按下不表。
康强除了苏杰,其实身边还有一大帮的好朋友。搞文化的小范,自己当个小老板的小章,个个都热心得紧,而且态度坦诚。由这一点,其实就可以看出康强平时交友真挚,才有这等回报。
我去看了。那沙发其实我也颇喜欢。深蓝色底,打了些木色大格子。
康强问:「如何?要?还是不要?」
「朋友告诉我……其实北京也有IKEA,」我说,「不过,这套也挺好的,而且可以打开当床,咱们谁有朋友来投宿的时候,睡在厅里也方便。」
「是啊,我也那么想。」康强当然同意。
沙发这一项,算是皆大欢喜。
这一下欢喜,让我惊觉我原来有一张很长很长的清单──大概算起来,没有整百个项目,也有数十样吧。
当然我要换灯。
康强瞪起了眼,「这灯我大前天才装上去!」
我说,「这是光管,这怎能算灯?光管照在人的脸上颜色难看。」
康强吐大气,「那你究竟要脸色多好看?」
「换上温暖些,柔和些,间接些的反射光。而且光源要分布多处,在不同的气氛和心情里,亮起不同的光源,那样室内空间,在不同时间里看起来才有不同的变化。」
他眼球险些掉出来,「说得没错,你也真会变化。」
这算什么话?越说越远了。
苏杰连忙插嘴,「室内光线变化多些,生活感觉也比较丰富。」
这一个「丰富」,我在厅子里加了一盏反射站灯,电脑房里加了两盏边缘墙灯,走廊加了一排专为挂画照明用的射灯。
康强瞧得眼睛都吊了,「那厨房呢?也要站灯么?」
「厨房不必站灯。」我用维持世界和平的语调说。
康强倒是笑得怪异,「我怕你连猪肉和羊肉都分不清楚呢。」
我当然笑不出。
由我坚持的项目,几乎都换作我妥协的项目。
中国人有句俗话:相见欢,同住难。
但是洋人说:两个同住的人持有不同意见,虽是冲突,但也是互相学习的情趣所在。
对啊,我就觉得有些观念,康强不妨参考。趁著一天,大家谈笑甚欢之际,我便对他说:「我对生活素质要求偏高,因为我要生命里的每分感觉都完满而清楚。」
他的见解是:「我是个必要主义,不必要的东西就是浪费金钱,中国今天还有九亿人口是农民,能够节俭就尽量节俭吧。」
吐血。吐血。
买冰柜,他说:「就买最小的好了,反正你吃得挺素,冰柜不必预算有让我放肉的空间。」
做窗帘,他说:「反正就是一块布嘛,不必分成两块了吧?什么,你这窗帘还要打褶啊?那多浪费布料?」
省。省。省。
整间屋子,就他跟一大帮朋友自己动手粉刷。他这班同志朋友倒还真当他是宝,有个老是递茶递水,我就看出是对康强有意思。
康强倒是那种无心插柳就完全若无其事的人,他并没有给那个喜欢他的人任何错觉或憧憬。至少,我还发现他有一项负责任的美德。
粉刷这档事儿无所谓,我也帮忙。这里浅绿,那里麦黄,颜色我也让了步,就让他们涂得个天翻地覆,不到三天,也就把工程赶好。
然后康强说:「不必找电工了,屋里的电线和插座,统统包在我身上。」
吓得我。
「不不不,」我连忙阻止,「这样的事情一定得找专业电工。」
就连苏杰听了,也在一旁点头同意。
康强笑起来:「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就是迷信专业主义,我根本是会做呀!到建材公司买些电线,买几个插座,半天不就给装上了呗?」
苏杰郑重说:「康强你考虑清楚,此事可大可小,搞不好,整栋大厦都会因为你而短路。」
我更吓他,「你假如装得不好,就没有电来。假如装得太好,我又怕我去开电源时会被电死。」
他索性大笑,「不会的不会的,没事儿!」
这人怎会如此固执,我也索性大笑起来,「你根本就不合格!」
「什么?」他脸上笑容顿时烟消云散,表情硬绑绑,「你到了今时今日才开始怀疑我的能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