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好像是小学时候的事了。每个学年，老师会选出一位模范生上台接受表扬。在震耳欲聋的鼓乐声中，他接过一纸奖状（好像还会披彩带），昂头挺胸走下台。从这一刻起，他的一言一行都将成为大家的「表率」。

模范生必然是班上同学里最「乖」的前三名。家境中上丶斯文安静丶成绩优异丶不懂吵闹丶作弊和打架。每当班上有人「不乖」了，他会尽好模范生的本分，第一个跑到老师跟前，仔仔细细的报告。因为他是模范，得到过奖状和彩带的认证和表扬。除非老师下次不选他了，否则这金光闪闪的头衔加在他身上一天，他就一天自认是全班的代表。

时间飞过。当我们都长大到可以回看小时候的自己，会兴高采烈讨论的，是一起调皮捣蛋丶一起作弊和不守秩序。偶然我们会想起那些模范生宝宝不可一世的嘴脸丶自认高人一等的心态，还有紧抱住师长大腿的行径，但我们会用一种不屑与之为伍的口气，更不会认为他和我们是「一国的」。因为我们知道，「模范」是老师丶学校丶家长用来使我们乖顺丶听话而造出来的理想样板，他们希望我们长成同一个模样，品学兼优而且不会反抗。

正因为我们和模范生如此不同，正因为他们不是我们丶不能够代表我们全体，我们对于被师长赋予无上权力的模范生才会如此感冒。这制度里处处透着荒谬和虚假，即使年幼的我们也隐约感受得到。

网路讨论同志游行的发言里，常常可以看见像是「打扮得不男不女丶花枝招展，同志形象都被你们丢光」，「参加轰趴被警察抓又被记者拍，根本活该，干脆全部抓去关起来算了」之类的话。最厉害的有一篇，他无比认真又极其严肃的说，「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同志立委，才能在法律上改变我们的处境！我相信只要我们能推派出一个高学历丶高收入丶有正当稳定工作，相貌端正丶身体健康丶孝顺父母丶有美满的长期伴侣关系丶不跑趴不嗑药不滥交的man哥，一定可以获得同志社群和社会大众的支持，成功当选立委！」（还有不少人按「赞」！）

时光倒流了。我们的智力又退回到小学──不，是幼稚园。小学生至少知道：当选模范生的理由只不过是他「最受老师宠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如果你稍微受过一点社会的历练，就会知道人们的形形色色本来就是常态。我们每个人的背景丶经历丶个性丶学养都如此的不同，也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不能以「好」和「坏」来二分和评量。

同志努力那么多年，争的不就是要移除贴在身上的「坏」标签，让更多人用平等的眼光对待我们？然而移除「坏」标签，并不表示就要忙不迭的把「好」标签往身上贴，而是要更清楚敏锐的意识到：是谁丶是什么样的权力丶是怎样的一套价值判准，在定义一个人的好或坏。而在这样粗糙的二分过程中，是不是显现了一种社会规范和不实的期待，合于规范的人得到奖赏丶不乖的人就要受到惩罚。

你当然有权选择当一个符合社会规范的乖乖牌，那也许会让你的人生过得比较顺遂平坦。但你我都没有权力去期待甚至要求每个人都长成同一个模样，用收入丶学历丶外表丶健康状况丶性别气质与生活方式来区分一个人的「好」或「坏」，然后选出最「好」的一个，试图争取他人的认同和赞许，甚至以为他们可以代表同志全体，可以全面扭转同志的形象。搞同性恋在很多人眼中，本来就是一个大逆不道丶有违天理的「错」，即便你穿金戴银丶貌似潘安丶安分守己丶学识渊博，这个「错」并不会突然就变成「对」或「好」；相反的，只要你一不安分丶不守秩序丶不照规定来，攻击和污蔑绝对加倍奉还：「看，你们同性恋就是这么坏丶这么乱！」

「模范生」迷思说穿了，是同志对自己不够自信丶缺乏认识，对于权力压迫的结构无可救药的天真心态在作祟。不先质疑社会标签的种种不平与疑问，反先期待有「同志模范生」如同救世主一样降临丶解救大家，根本就是一场痴心妄想。如果你相信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圣人，或者光听到这两个字就想噗哧一声笑出来，又怎会傻气到去相信「同志模范生」这连篇的鬼话呢？


(2010.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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