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人類的思維,觀察,體驗,居然也是有選擇,有過濾,有聚焦的。比如在大街上的人群中,吾輩男同志,會把靚仔美男帥哥,一眼就挑出來,直盯盯地看,當然,做得詭秘一點,偷偷摸摸地看。滿眼就只剩下養眼的男人了。
你拍出來的任何一張照片,都是有一個聚焦的「焦點」的。加上「景深」的控制,你想拍的那個客體,你聚焦的那個客體,之前和之后的景物,都可以忽略不計地虛化。
而現在,連最傻瓜的照相機,你也可以自己控制你的聚焦點,拍你「想」拍的那個客體,景物其它,無足輕重地虛化。
最初我很好奇驚訝,我們人類的思維,觀察,體驗,居然也是有選擇,有過濾,有聚焦的。比如在大街上的人群中,吾輩男同志,會把靚仔美男帥哥,一眼就挑出來,直盯盯地看,當然,做得詭秘一點,偷偷摸摸地看。滿眼就只剩下養眼的男人了。
這是人類肉眼選擇性注視濾過性關注的聚焦,再舉一個耳朵挑著聽的例子:在多倫多的地鐵上,操著世界上100多個人類語言的城市地鐵,作為華裔,我的耳朵會在形形色色的語言中,把Mandarin單獨特例地挑出來,有時候是親切,所謂鄉音鄉情也;有時候是刺耳,大庭廣眾,大聲喧囂的鄉音,讓我也難堪。
也許 有一個詞組,mind focus, 來形容這種情形吧。
那次家宴,主人安排,我的身邊坐著一個英國出身的加拿大老同志,John,我的對面,坐的是他的泰國小男友。
對我來說,家宴之中之后,我滿腦袋都是這個洋人約翰和他亞裔小男友的事兒,大家吃了什麼,大家閑聊些什麼,我都不記得了,就是一個mind focus的絕佳例子。
周華山的《后殖民同志》選取的採訪對象,他採訪的角度,他記錄的對話內容,都有一個聚焦,一個焦點,那就是海外亞裔同志,雙重少數,性少數加種族少數,在白人為主異性戀為主的后殖民時代,種種情形遭遇。
如同殖民霸權的概念一樣,一旦我有了異性戀霸權的這個概念,這根弦,這把尺子,這種思維,從此看人看物,就忍不住繃緊這根心弦,忍不住拿這把尺子去量,逃不出這種思維的圈兒了。
作為一本同志議題的專著,現在想來,周華山的《后殖民同志》也是有一個mind focus的,他選取的採訪對象,他採訪的角度,他記錄的對話內容,都有一個聚焦,一個焦點,那就是海外亞裔同志,雙重少數,性少數加種族少數(sexual minority and racial minority),在白人為主異性戀為主的后殖民時代,種種情形遭遇。
司空見慣,見怪不怪,那次家宴,坐在我身邊的英裔加拿大人,約翰,和他的泰國小男友,活生生的生活實例,可以隻字不改地,進到周華山的書中去。
有了這拿周華山的書和理論當幌子的大段鋪墊,你大約可以猜到,我現在要說的這個約翰,老到是我父輩的年紀了,自稱是100%的男同志,可也一樣被迫跟女人結過婚,順應異性戀霸權的社會,有過孩子,又不情不願地從英國移民到加拿大來,他自己說,有點「逃」的意思。
聽著有點耳熟,是吧?就象是我在多倫多聽得太多的某個中國同志大同小異的人生故事:知道自己是純粹同志,迫不得已結婚生子,逃之夭夭地逃著移民,是吧?只不過時間和年代,相差了二十多年了吧。
我們的時光是不能倒流,但時光中我們的故事,卻是可以一遍一遍地重演地,重復在你我他的身上,我轉過頭來,望著約翰不再清澈的藍色眼睛,我感慨良多。
放下酒杯,他回答約翰的問,他們在曼谷新買的公寓,大約建了有二十年了,他自在地笑了一下,說,跟他自己的年齡差不多哦。伴隨著這個語氣助詞,是他的一個難得一見的笑容。
家宴的主人,是個搞學問的朋友,有著搞學問的一貫作派,在他家出沒的朋友,如果是亞裔,他介紹起來,一定不是Peter, Tom或者John的偽洋名,而是原汁原味的原名,即算是這樣的原汁原味,其實已經是西方文化橫掃全球拉丁字母化之后的變體。
是在尊重弱小文明,還是在居高臨下地欣賞奇風異俗的異國情調?
你猜得到的是,坐在我對面的那個泰國小男孩,是我子侄輩的年紀。我已經為我的mind focus沒記住他的泰國名字臉紅過一次了,現在,此時此刻,寫到他,寫到他的年紀,寫到約翰的年紀,寫到這樣的年紀差異,我小心翼翼,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生怕一不留神,就又掉進mind focus預設立場過濾選擇的陷阱。
第一個印象是,家宴上他的話不多,象是一個很安靜的男孩子,是那種很乖巧的沉靜。我時不時地從我的座位上出發,謹慎地審視地望著對面的他,心中在想,這種安靜沉靜背后的「意義」。是他與生俱來的安靜天性麼?還是特殊場合特殊人物特殊經歷使然?
他開口,向家宴的主人多要了一杯白葡萄酒,輕輕地抿了一口,放下酒杯,他回答約翰的問,他們在曼谷新買的公寓,大約建了有二十年了,他自在地笑了一下,說,跟他自己的年齡差不多哦。
伴隨著這個語氣助詞,是他的一個難得一見的笑容,不是我們見慣了的二十歲的男孩子,那種囂張恣意的大笑,沉靜依舊,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笑。
我覺得,我先前mind focus的有色眼鏡,開始褪色。這個mind focus的有色眼鏡的「色」,對他的預設表達是:一個給可以當他爺爺的白人洋人當合法配偶的泰國小男孩。障眼的「色」慢慢褪去,現在,我們對他的表達,可以改成:一個安詳自在擁有自己同性婚姻同性家庭的男同志。
哪個名人說的:理論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樹常綠。(借此,獻給這個網站的「大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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