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我自己，算是那種所謂的天生同志，很小就知道自己與眾不同，受同性吸引，這一點，無需何人教唆或引導，天性自然，倒是少了許 多掙扎和徬徨。

但從同性情慾的從天自然而然而降，到同志最為一個身份認同的建立和確認，我還是經歷了漫漫長夜的探尋和摸索。

原因很多，其中相當比重的是社會原因，因為異性戀霸權的主流社會，我們的主流媒體，主流藝術，主流文化，一向來是異性戀的一統天下，情歌永遠是情哥哥情妹妹，愛情傳說永遠是你耕田（男）來我織布（女），何時冒出來個女女愛情男男愛情的異數？

異性戀霸權的文學藝術，一向來對古今中外源遠流長的同志情慾，記載和表達從來都是漫不經心的，藐視，蔑視，輕視，忽視，漠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算是有記載有鐵証如山的同性之間的愛戀和情慾，也從異性戀的霸權立場出發，從來不做同志角度的解說。

《如歌》專欄，以前談過，中國經典著作中民間敬奉中，對中國詩人屈原的記載，明確無誤的同志戀情，卻任由后人的牽強附會地任意解說，是異性戀霸權主流社會，漠視和篡改同性情慾的最佳標本。

另外一個很有意思的典型標本，是中國著名的民間傳說故事《梁山伯和祝英台》。本來女扮男妝同窗三載，彼此相愛，萌發的愛情是一個男對男的情慾故事，佔居絕對優勢地位強權霸權的異性戀，哪裡容得下這樣優美動人的男男愛情故事？到了末尾，傳說傳說，傳著傳著，就異性戀的霸權本色，露出任意減加的兇相，改回到一女一男的老套路子上去了。

這還算好的吶，對待同志情慾，同志愛情，同志情事，主流異性戀的文化藝術，更多是妖魅化的醜化，貶斥，做道德評價，取的姿態，是歧視，甚至，仇視。

我最近看《威尼斯商人》２００４年版的電影ＤＶＤ，在片后附帶的演員訪談中，驚覺扮演安東尼奧的演員Jeremy Irons(杰裡米艾朗斯)，在做人物角色分析的時候，談到人物的一個心理動機，是暗藏的男對男同志情節。身為鐵杆同志的我，以前為啥從來也沒想到？

他說，安東尼奧給自己的年輕朋友巴薩尼奧擔保借錢，如此重大的決定舉措，必然有相當重大的動力和心理動機，這種兩個男性之間，義薄雲天肝膽相照的特殊友情，首演於1605年2月10日的戲劇人物，雖然很難套用現在的gay這個概念，但的確，不可否認的是，兩個角色之間，惺惺惜惺惺，生死相隨，一直都湧動著同性愛戀同性情慾的暗湧。

如此精彩動人的同性故事，願意以自己胸前的一磅肉的代價，幫助這樣英俊美貌的年輕同性男性朋友，以往以前，研究這出經典名劇的專家教授，在舞台屏幕上復活這出古典名作的導演演員，和全體在場的觀眾，全體的莎士比亞戲劇作品的讀者，可曾留心留意過？

即算是注意到兩個角色之間情感聯系的非同尋常，又可曾大聲疾呼，強調夸張，明目張膽，赤裸裸，明晃晃地，藝術手法地表達和張揚這種男男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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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商人》甚至作為世界文學名著，精選場景入選中國大陸的中學語文課本，但我不敢想像，全國上下，成千上萬的中學課堂，成千上萬的語文老師，當中可曾有過誰，戳破這層窗戶紙，給她的學生們，指出兩個角色之間的同性情愫？

無獨有偶，就連我們偉大的同志戲劇家莎士比亞自己本身，也一樣被異性戀的主流社會，按照異性戀的霸權標准，畫蛇添足，添油加醋地進行異性戀霸權角度的誤解和解讀。

最典型的就是他的十四行詩集，從開篇第一首，一路熾熱赤裸的愛情情慾，燃燒燒到第一百二十六首，都是寫給或講到一位美貌的貴族男青年的。大家知道，英文當中的人稱代詞，和我們以前漢語的吾汝伊是不同的，是有陰性陽性之分的，他就是他，她就是她，含糊不得，差錯不得的。

他的十四行情詩，真正白紙黑字，鐵証如山，獻給一個男性的他，但到了所謂的莎士比亞研究者眼中，幾百年都過去啦，依舊是遮遮掩掩，極力否認這樣的男男情慾，以種種別的借口，來解釋這種逃不過去的他他愛情情詩。

更有甚者，居然否認這些十四行情詩的作者，是作為戲劇家的同一個莎士比亞。撇開學術考証上的爭議不說，這種否定的背后原因，誰能說沒有這樣的心理動機，是因為這些動人美麗的情詩，表達的是在異性戀眼中刺眼扎眼的他他同性情愛？

我看的大陸版本的漢語譯本，書前的譯者解說，倒是沒膽大妄為倒隻字不提這解釋起來很難的他他情詩唱和，介紹了種種假設假說之一，是直指莎士比亞是同性戀者，情詩中的他，是莎士比亞的同性戀對象，但卻非常司空見慣的異性戀嘴臉，相當典型的異性戀自以為是想當然，說這個同性戀假說，是對偉大光榮正確的莎士比亞的「誣蔑」「中傷」。

假設莎士比亞是同性戀者，怎麼就是誣蔑和中傷了？骨子裡，依舊是老調重談的那種，以同性戀身份為恥辱的調子。

很好玩的是，１９９８年出品的電影《戀愛中的莎士比亞》（Shakespeare in Love），獲得的奧斯卡金像獎之一，是最佳女主角，也就是說，電影中虛構重構的莎士比亞，始終愛的，還是一個女人哦。但聰明或者說狡猾的電影編劇，給這個莎士比亞愛戀的「女」人，安放了一個特殊的角色身份，是我們的民間傳說《梁山伯與祝英台》中，用得濫俗的情節橋段，是個女扮男妝的富家小姐，或者，其實在莎士比亞眼中，是個可愛的小男孩？

如此偷梁換柱，取悅大眾主流的異性戀觀眾，也算得上是登峰造極，讓人嘆為觀止了。

對了，上邊談到的莎士比亞經典喜劇《威尼斯商人》，也有這樣的女扮男妝的情節，鮑西亞 （Portia），就是為了獲取她的芳心，巴薩尼奧請安東尼奧幫忙，擔保借錢才抱得美人歸的女子，才貌雙全，在夏洛克真的要割一磅肉的緊要關頭，在法院女扮男裝為律師，一番唇槍舌劍，成功 解救了危難中的安東尼奧。

而她身邊，始終伴隨左右，形影不離的侍女娜瑞薩，女女情愫，嘿嘿，加上巴薩尼奧和格拉夏諾之間的好哥兒們形影不離，也蠻惹同志們遐想的哦。

不過呢，時代不同，也許 我們今天的同志解讀，對１６、１７世紀的人物莎士比亞做這樣的同志解說，也會牽強勉強，但問題是症結也正在於此，就是，女女，男男的情慾表達，古今中外地，被掩飾，被曲解，被強制套上異性戀的外衣，我們一針見血地指出，其中隱含的同性情慾同性愛戀，正是想對異性戀的觀眾和讀者說一句，同志活過，同志活著，同志還將永遠活著。